二十二

放肆地笑過后我們才真正感覺到疼痛。疼痛使得我們不得不開始面對當前的處境，我斷了一條腿，膝蓋，脖子，手肘處都有不少擦傷，行動能力基本為零。仁看上去好一點，但左邊小腿上那道傷口現(xiàn)在還在往外流血。他腳底下的那攤血往外流淌開來，一條條血路凝固在地上，看上去像是駱駝刺那發(fā)達的根系。幾只蒼蠅在他的小腿邊打轉，我揮手趕跑它們，問道：“你帶手扒了嗎？”“帶了。”仁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部彎曲出非常好看的弧度的OPPO,碎成近百片的屏幕上反射出晃人眼的葉間的陽光。把新月狀的OPPO放回去后仁問：“你的手機呢？”“在車里，你要是能走得動的話去找找吧?！比史鲋鴺涓蓳u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不遠處依偎在樹上的助力車，身后留下一串殘缺不全的血腳印。不過一會他拎著兩瓶樂堡搖搖晃晃地踏著他的腳印回來了?！皼]有手機，不過車座下邊有這個，居然沒碎?！闭f著，仁把樂堡放在里程碑上。我用手拿下其中一瓶。用力拉開瓶蓋。仁也揭開瓶蓋后把瓶子伸過來，“來，干杯?！薄案墒裁幢繛槭裁炊杀?？”我沒有理會他，自顧自仰頭灌了一大口。仁說道：“為我們第一次翻車而干杯！”我聽到這么賤的話險些把嘴里的酒給噴出來，但看到這家伙一臉誠懇的笑容，我還是把瓶子伸過去輕輕碰了一下，并說：“為我第一次骨折而干杯！”仁頓時也來了勁，“為我的鞋第一次飛那么高而干杯！”

“為世界和平而干杯！”

“為抗美英雄川建國同志干杯！”

“為今年年初開機，中美合拍，文體兩開花，大型古裝魔幻電影干杯！”

“為嫂子干杯！”

“為我弟妹干杯！”

“為背后給我我們遮太陽的樹兄干杯！”

“為葉子間跳動的陽光干杯！”······

······有時候神經病真的會傳染啊。

二十三

互相碰杯豪飲十幾次之后，瓶子空了。我舉起綠色的酒瓶，透過墨綠色的玻璃去看葉子間一道道利刃般的陽光。那些陽光像是被凝固在瓶子里的透明的腔腸動物。我就這么跟個傻X似的看被困在瓶子里的陽光一直看到眼睛都花掉。

太陽在頭頂上漸漸升高，柏油路上的樹蔭逐漸往路邊收縮，很快我那條向外彎的小腿就暴露在陽光下，但我卻感覺不到任何來自陽光的暖意...媽的這條腿該不是要廢了吧，年底我還打算參加自行車爬坡賽呢...

仁把瓶子放在里程碑上，隨后走到對面的護欄邊開始招收攔車，我則在樹下數(shù)有多少輛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數(shù)到第二十七輛時，仁一瘸一拐地走回到樹下。

樹上的蟬開始知知知地聒噪起來。我不知怎么地突然羨慕起這種昆蟲來了。

一輛紅色的SUV駛過，車主把車窗拉下來看了我們一眼，隨后便加足馬力快速開走了?！安?！”沉默許久的仁突然暴起，把酒瓶扔向遠去的SUV，但沒有扔中。瓶子在柏油路上啪嚓一聲變成大片閃亮的玻璃碴子四散飛濺開來。那一片在陽光下無比刺眼的綠色玻璃碴子讓我想起很多閃亮的東西，舞臺燈光下的琴弦，海面上不時幻滅的粼粼波光，大魚的鱗片，Z的雙眼，光滑的骨頭，磨亮的匕首...以及那個矮子布滿凹陷的光腦袋。這一切事物都在我的腦海里閃著光。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仁腳下的血跡也反射著一點陽光，仁的眼睛也一樣。

一只金龜子爬上里程碑，一道細小的陽光打在它靛藍色的鞘殼上。它在里程碑上仰起頭看了我一會兒，隨后張開翅膀嗡嗡嗡地飛走了，它透明的內翅在快速扇動時也是閃光的，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身邊有這么多閃光的東西，偏偏是在我動彈不得時，周圍的世界與我如同陽光下的玻璃碴子一般閃亮，純清，透明，但又堅固而銳利。

二十四

就在我和仁幾乎已經放棄生存的希望時，一輛裝滿西瓜的輕型農用貨車吱呀一聲在我們面前停下。一對中年夫婦從車上走下來，用本地話詢問我們的狀況。我和仁當時真的快他媽哭出來了。問完之后他們把我們扶上車。我和仁躺在一堆西瓜上，在車開動后總覺得自己隨時要滾下去。小貨車吱吱地開過我們撞樹時的那個彎道時我才看見自己的車傷得有多重，右側的保險桿已經徹底扁掉，而且有三個彎曲的弧，跟他媽的波浪似的。座椅則徹底開了花，布滿霉點的海綿在風里搖顫著，車頭的外殼裂成幾塊，車燈成了一堆塑料碎片，腳撐和我的小腿一樣彎向不該彎的方向。至于后視鏡，意料之中地不見了。車開遠一些后，仁把他那架彎了的手機拿出來，指著那輛助力車的尸體，我這才發(fā)現(xiàn)車身和手機彎曲的弧度十分相近。媽的，原來我傷成這樣還算幸運，只是一條腿彎掉，沒有整個人變♂彎。

很快助力車的尸體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仁揪下一截枯萎的西瓜藏在手里把玩著。“那輛車怎么辦？”他冷不防冒出來一句話?！皝G在那兒唄，車身都彎了，維修費估計都能買輛次點的雅馬哈了。唉，要是它的后視鏡還在的話我指不定還會叫車廠的人把它拖去修一修...”“為什么？兩個破鏡子能值幾個錢啊？”“沒有鏡子，我覺得它就徹頭徹尾是具尸體?！?/p>

仁不再搭話，轉而抬手把枯藤扔向翠綠的山谷。我看著山間閃著光的樹冠，惦記著助力車上那兩片菱形的反光鏡——它們飛到哪兒去了呢，撞樹的坡上，彎道下的深谷，或者像仁的安踏一樣掛樹上了（哎呀，忘了提醒他去把鞋搖下來了...）？不管掉到哪只要不是背朝天空就好了，不然它就失去作為鏡子的意義了。

二十五

在一車西瓜上被哐啷哐啷顛上了半個小時后，那對善良的夫妻倆把我們送到了醫(yī)院門口。我們不住地對他們道謝，隨后互相攙著走進了醫(yī)院的大門。

我的傷勢比意料之中輕一些，做了個骨位矯正打上石膏后就沒什么問題了。仁的話就慘了，傷口的肉被剜掉了一些后縫了六針。他就待在我樓下的病房里，昨天剛能走路。現(xiàn)在我已經在床上躺了五天，雖然遠離那個地方讓人愉快得很（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此次出逃的目的達到了），但該死的是這五天的天氣好得要命，藍天白云微風還有和煦的陽光，讓人覺得不出去玩真對不住自己的那種。而我現(xiàn)在連上個廁所都要叫護士扶...不過幸運的是我的病房在七層，采光好得很，我的床位又是靠窗的。我每天都浪費大把的時間去看藍天和云，把腦子放空，屬于自己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丟掉，像一面鏡子，只映照出天空的影像。

下午兩點多，我正在和往常一樣對著天空發(fā)呆時，Z扶著仁走進病房?？匆娙誓菞l粗壯的麒麟臂被Z挽在懷里時我頓時心生不爽，“你他娘的還不能自己走路？”

“本來昨天就能下地的，”仁在我的病床邊坐下?！敖Y果走路時給一塊玻璃碴子扎了?！闭f完，他把兩個巨大的塑料袋放在床頭上?！拔壹依锶藥淼乃土闶场！蔽伊ⅠR把身子歪到床頭邊，拉開袋子一看，《高中數(shù)學選修（二）》 ，《英語選修8》，《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金榜學案》….

“這就是你家里人給的零食？”

“那些是嫂子帶的…啊！”仁話剛說完就挨了Z一記栗暴。“誰是你嫂子？”“嫂子我錯了…??！我都認錯了還打…”

“林老師那天罵了你半節(jié)課，”Z邊說邊把另一個袋子里的書放到病床邊“你那天到底為什么要那樣做？”“對不起...我回去會跟她道歉的。但我實在無法忍受一再被人叫做人渣?！?/p>

“她在課上說你人渣說了十幾回了——但你不是，所以才會那么生氣，對嗎？”Z抬起頭來望著我，我被她眼鏡下那雙明亮到要戳穿我的眼睛盯得喘不過氣來，便扭過頭去看窗外?！爸x謝?！?/p>

病房里頓時陷入一股詭異的寂靜，我們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繼續(xù)看著窗外，Z從口袋里拿出一本單詞默默看著。仁傻愣愣地盯著白色的床單，隨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塊亮閃閃的東西在手里把玩著。我被那東西給閃到了眼睛，便把目光挪到仁的手里。

那是一塊沾著點淡紅色液體的玻璃碴子。

“這就是扎傷你的那東西？”我問道?！笆前?。”仁伸手把它遞給了我。我輕輕用手指捏住這塊三棱錐狀的尖銳硬物，它的棱角使我的指尖感受到輕微的疼痛和莫名的愉悅（?）。我把它放在窗臺上，它在太陽下顯得純清透明而且堅硬，無數(shù)個側面反射著陽光，看著好像在拼命地冒充自己是塊鉆石。

第一次在網文平臺上連載連載短篇……說實話居然還能騙到幾個收藏，不知道全話本會不會就我一個在連載這種東西。如果你從頭到尾把這篇作品看完了我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尤其是每天打卡的那幾個兄弟，你們真是太帥了。）。

接下來一周內還能比較穩(wěn)定地更新，但是下一篇作品的風格和這次的完全不同，我甚至可以說不怎么好看，如果這么說過了你還去看了的話??

那干脆再追完第二篇吧（手動滑稽）

有什么想說的歡迎在評論區(qū)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