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差不多在五年前,我還是個在南方某野雞大學混吃等死的中文系學生。心情好或者沒事做時去上課,要不就是悶在宿舍里看書睡覺打游戲,某天看到某本寫的爛到無以復加的獲獎小說時突然萌生了寫小說的想法。當時我想的很簡單,連這種用腳趾敲出來的文字組合都能獲獎賣錢,憑什么我不行(工作后才知道只要你爸是個在學界或出版界有話語權(quán)的人,你家的狗都能出詩集)?
后來的一個學期里我以掛三門課為代價寫了十萬字左右的作品,短篇中篇微小說都有。但當時并沒有什么發(fā)表或者投稿之類的打算,因為我覺得把這種東西拿去換錢實在是有詐騙的嫌疑。我自己哪怕再怎么無聊就不會去看讓我感覺更無聊的東西,我寫的那些所謂的小說連我自己都懶得看,更何況讀者。
但是呢,期初的時候有一群事業(yè)有成的校友回校宣講,當中有一位便是我后來任職的雜志社的主編,這家伙要死不死偏偏在那天提了一句同學們可以給我社積極投稿,稿酬是很豐厚的。而我當時又偏偏想買一把吉他回來練,于是第二天就懷著愧疚之心往那個雜志社的郵箱投了兩個短篇。一個月后我居然就這么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筆贓款。雖然只要400塊錢,但這至少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從事詐騙行業(yè)的潛力。半個月后我在主編的引薦下把手頭上的存稿發(fā)給各家雜志社,當中有六篇都被登了出來,我也成功買到了至今都沒彈過幾次的雅馬哈。
本來我以為這些事就差不多這么完了轉(zhuǎn)而繼續(xù)在學校里混吃等死時,那位自以為是伯樂的主編找上門來了,說他把我的作品推到一個什么評議會上,還得了一個我從沒聽說過的獎(到今天我連那個獎叫啥都忘了),有幾個自己估計沒寫出過什么作品的評論家盛贊那篇我自己都不想看的小說“深得伍爾夫與喬伊斯之精髓”。出席頒獎典禮的一周前我還去找來這兩人的書惡補了一下,領(lǐng)完獎后有個什么研討會,要是那時候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連伍爾夫是哪國人都不知道會很尷尬。但是兩天之后我就把《尤利西斯》和《海浪》給丟掉了,這兩天的閱讀經(jīng)歷讓我在今后的人生中都對帶著“意識流”這三個字的東西敬而遠之。如果說又臭又長還讓人不知所云就是那個專家口中的精髓的話,那么他對我的評價還是挺中肯的。
領(lǐng)獎那天我穿著向舍友借來的西裝人模狗樣地占到那個打滿了燈光的鋪著臟到泛著棕色的紅地毯上時,我頓時產(chǎn)生一種極其強烈的幻滅感。西裝的假領(lǐng)硌得我脖子癢癢,周圍走動的,坐在臺下的,站在我身后的全是陌生的面孔,臺上一道道燈光好似能打進我的身體里。從一個臃腫得和幼蟲一樣的老頭手里接過那張鑲著金邊的證書坐回到臺下時,我終于反應過來,我來這里居然是……給我的小說領(lǐng)獎的。
頒獎結(jié)束后便是那個什么研討會,一群平均年齡比我爸媽還大的人擠在一間開足了空調(diào)的會議室里,用一些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覺得煩的專業(yè)詞匯去分析那幾篇得獎的作品,幾位作者,包括我都在會場里。我挑了個盡量遠離這群人的位置,因為似乎他們彼此之間都相當熟絡的樣子,我甚至還聽到他們在說“陳兄啊,下次你當評委的時候記得該輪到我來拿了”這些話。在分析時則開始互吹彩虹屁,什么堪稱當代意識流之典范,填補了現(xiàn)代中國小說在某個領(lǐng)域的空白,極具開拓性的描寫方式,展現(xiàn)出古樸的田園情懷……結(jié)果到我那篇作品時這些詞兒都用完了,代替的則是“作品的結(jié)構(gòu)存在明顯的缺陷”“語言過于直白簡單而破壞了作品氛圍”“描寫不夠且具體缺乏力度”“情節(jié)單薄沒有內(nèi)核”……最后似乎是考慮到我本人還在場,施舍般的丟出幾句“但是能看到一種年輕人獨有的靈性,與同年齡的作者相比已經(jīng)算是具有一定文學素養(yǎng)”,說的好像沒到他們這個年紀寫的就一定沒他們好一樣。
散會后這群人還及其熟稔地一同準備前往某個休閑會所,其中一個腰圍是我兩倍不止的大叔還邀請我和他們同行,并美其名曰“多認識一下文壇的老前輩”“我們也需要一些新鮮血液”“以提升自己的文學造詣,為更好地融入文壇做準備”最后他還語重心長地交代我“年輕人要懂得抓住機會?!蔽倚χ退樟藗€手,推說明天還得回學校上課只得先告辭,以后有機會一定來。
從那個燈火通明的會場中走出來之后,我即刻沖到墻角對著垃圾桶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