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褚嬴果真來到大臣們議事的正殿，卻意外看到除了蕭元時，至尊也坐在高位上，慵懶的托著下巴看著他。
“這棋力相當(dāng)?shù)娜宿钠?，朕怎能不來觀戰(zhàn)？褚昭儀，你該不會怪朕自作主張吧？”
褚嬴行禮，“不敢?！?/p>
“那便好，那就開始吧?！?/p>
二人的棋局被安排在了殿外，蕭元時坐在高位上，看不到殿外，只能依稀看到褚嬴白色的身影，同往常一樣從容淡定，而棋局的進(jìn)展只能通過領(lǐng)事太監(jiān)的傳譜才能看到。
他倒是不憂心勝負(fù)的問題，只是他今日一來，便看到武帝竟然興致高昂的坐在這里，一問之下才得知，是楊玄保怕他和褚嬴走得太近，失了公允，這才找來武帝坐鎮(zhèn)。
他即使氣憤，礙于武帝在場，他也無法再說什么，只是隱隱覺得，這件事似乎并不是那么簡單，褚嬴和楊玄保的棋力，武帝不會判斷不出來，然而他還是來湊這個熱鬧，就說明，他一定是有什么打算。
蕭元時這一刻才體會到，只有變得更加強(qiáng)大，才能保護(hù)身邊的人這個道理。
“褚昭儀！你！你這是做什么？！”
蕭元時被殿外的動靜打斷思路，慌忙看過去，武帝也陰沉了臉，問道：“怎么回事？”
楊玄保站起來，面上有些驚慌失措，“回至尊，臣剛才……好像看到褚昭儀挪子了?！?/p>
“你說什么？”
“你說什么！”
兩道聲音一前一后響起，前面的是褚嬴，后面則是蕭元時難以置信的驚呼。
武帝不動聲色地把這二人的反應(yīng)全看在了眼里，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隨即喚來傳譜的領(lǐng)事太監(jiān)：“你說，楊愛卿的話，可屬實(shí)？”
領(lǐng)事太監(jiān)慌忙跪下，道：“是，楊大人說的沒錯，奴才也看到褚昭儀挪子了?！?/p>
“這不可能！”蕭元時從位置上站起，慌慌忙忙下來，走到殿外，對上褚嬴氣憤不已的眼神，他又低頭看向棋局，略微對比，果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下的局面和傳到大殿中的局面有些不同。
“楊玄保，是你……”
“太子殿下，至尊火眼金睛，您還是聽他的比較好?！?/p>
蕭元時瞪向他的眼神都快要冒火，卻聽到殿內(nèi)武帝的聲音響起，“元時，不得胡鬧?！彪S即吩咐領(lǐng)事太監(jiān)，“對比棋局?！?/p>
蕭元時知道此時不能干涉，若是他此時干涉，那就坐實(shí)了是他聯(lián)手褚嬴欲蓋彌彰。他只是沒有想到，楊玄保居然打的這個主意，寧愿堵上自己的棋品，也要作弊，把褚嬴拉下水。
只是在場的唯有他一人知道，褚嬴是什么樣的人，因?yàn)轳屹f，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以玷污一局棋去換取，他是在乎這一局的輸贏沒錯，可他不會作弊，絕不可能。
“果然不同……”
“這個局面，果真是這位褚昭儀挪子了啊……”
“看來這個褚昭儀，不止狐媚惑主，連第一國手的名號也是如此得來的，此等棋品，真是丟了我大梁的臉……”
褚嬴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只覺得身體的溫度從手心一直冷到心底，直到他再聽不到周圍的議論，一雙眼惶惶然看向蕭元時。
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在那一刻，他太想要知道蕭元時是如何看待他的。
然而蕭元時雖氣憤，卻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冷靜下來，他知道他不能在這時維護(hù)褚嬴，越是維護(hù)，武帝就越要以此為由來開罪褚嬴。
“褚嬴，事已至此，你快跪下給父皇認(rèn)個錯，他會原諒你的?！?/p>
蕭元時給褚嬴使眼色，然而褚嬴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剛才說了什么。
“褚昭儀，元時說得對，若你向楊愛卿認(rèn)了錯，朕只當(dāng)你一時糊涂，不予追究，此棋重下，可好？”
褚嬴沉默著沒有答話，片刻后，那雙眼瞳終于垂下，一直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扇子從指間滑落下去，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盯著地面，不知何時有什么模糊了雙眼。
他啞聲道：“不必了……臣，甘愿把第一國手的稱號，讓給楊玄保，還請至尊，允我體面的回到望月閣去?！?/p>
蕭元時后知后覺的覺察出褚嬴的不對來，剛要開口，便聽到武帝說：“好吧，褚昭儀辛苦了，元時，替朕送送他。”
蕭元時立刻就要上前攙扶他，卻剛碰到褚嬴的一片衣角，就被褚嬴迅速抽了出去。
“不勞太子殿下，臣自己回去便可?！?/p>
聽著他故作生硬的語氣，蕭元時終于覺得，似乎是他剛剛說的話，讓他誤會了。在他面前，褚嬴是第一次用如此冷漠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愣神的片刻，褚嬴已然離去，蕭元時發(fā)現(xiàn)他剛剛站的位置，地面上有一攤小小的、但不明顯的水漬。
他睜大了眼，褚嬴哭了？
他往望月閣的方向趕過去，果然沒走幾步，便看到褚嬴身影，不復(fù)來時的挺拔，他走的時候微微貼著宮墻，步伐若仔細(xì)看，便會發(fā)現(xiàn)顯得有些凌亂。
“褚嬴。”
蕭元時從后面叫住他，褚嬴的身影頓了頓，終于還是回過頭，蕭元時這才看清楚，褚嬴的一雙眼，已經(jīng)通紅。
“太子殿下還來做什么?！?/p>
語氣中全是失望和落寞。
蕭元時看不得他這副樣子，尤其是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空無一人的宮墻邊，仿佛從這短短幾步，便可以看得到他從前和今后的人生。
于是蕭元時走到他身旁，同他并肩，“是我的錯?？墒邱屹?，那種情形下，若我護(hù)你，父皇便會更加由此發(fā)作，只有順著他，順著局勢，才能獲得最大的優(yōu)勢。你看如今，便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p>
褚嬴冷笑一聲，“對太子殿下來說或許是如此吧。”
褚嬴回過頭，繼續(xù)向前走著，雖然是回望月閣的路，但他只覺得自己走入了一個深淵，一個永遠(yuǎn)也無法看到盡頭的深淵。
“對褚嬴來說，第一國手，是他最后的驕傲了，若有一人信我，我便有足夠的底氣再下一局，可是殿下，元時?！?/p>
蕭元時愣住了，這是褚嬴第一次不帶尊稱的喊他，只喊他的名字。
“你清楚明白地，在天下人的眼前，表明了你太子的態(tài)度——你不信我。如此一來，褚嬴就算是沒有作弊，也百口莫辯?！?/p>
蕭元時覺得自己是該難過的，可他偏偏從褚嬴話語的字里行間窺見出一點(diǎn)不得了的東西來，讓他不得不浮現(xiàn)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于是這次，他走到褚嬴面前，擋在了他的去路。
“太子殿下，你……”
“褚嬴，我的態(tài)度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褚嬴往旁邊偏了挪了挪，想要繞過蕭元時，“太子殿下的態(tài)度，代表著權(quán)力一方的態(tài)度，如何不重要？”
蕭元時便隨著褚嬴偏了偏，又?jǐn)r在了他面前，“那對褚嬴你本身呢？”
褚嬴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這是做什么？連望月閣也不讓我回了？”
蕭元時抿緊了唇，從懷中掏出剛剛被褚嬴掉在地上的扇子，遞給他，“名聲，稱號，這些我都會盡力幫你奪回來的。褚嬴，蕭元時永遠(yuǎn)都信你，若這世道不公，那我蕭元時愿站在你這一方，同它斗到底?！?/p>
褚嬴微微睜大了眼，在他走過的短短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強(qiáng)勢、大逆不道的話對他這樣說。
“在你這里，蕭元時不是太子殿下，他只是蕭元時而已，他給你的，從來都不是為了利益。”
褚嬴被這番話驚得忘了動作，蕭元時見他愣愣的，便抓住他的手，把扇子塞到他手中。
“褚嬴，我這么說，你明白我意思嗎？”
褚嬴一時間思緒紛飛，他依稀記得小的時候，曾無意間聽到父親同自己的母親說情話，那時的父親常把母親比作天上的月亮，常給她寫詩道：“誰人妙筆繪丹青，明月巡天天攬星?！?/p>
他不懂什么意思，便去問父親，父親笑著同他解釋，“你娘生的美，就如畫中仙，天上月，我看著她的時候，就仿佛看到了漫天星辰都映在了她的眼中?！?/p>
現(xiàn)在他懂了，因?yàn)樗K于發(fā)現(xiàn)，蕭元時看他的眼神，同那時的父親看母親的眼神，一模一樣。
褚嬴腦中有一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片刻，他呆楞著問出了一句傻得可笑的話，“我眼中，也有漫天星辰嗎？”
蕭元時便笑著回答，“不，褚嬴，我每次看向你的時候，你眼中的不是星辰，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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