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葶意識到自己就要死的時候,很難說是感覺幸福還是不幸。
恍惚間,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母親的古琴聲,“嗡嗡”地震動起潮濕而清冷的空氣,貫穿了她一整個童年。
她仿佛又看見了在董其昌龍飛鳳舞的卷軸邊上的那扇紅木雕花格子窗,窗子里是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的雨中的芭蕉與丁香。
父親的畫室里不管落了多久的灰都是散之不去的油墨味。一面墻上巍峨的雪峰凌厲的氣勢呼之欲出——她想起來了,這便是那個有著蒼白的面容和火焰般的眼睛的男人最后的作品。
然后,是江南纖細的水道,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學校園里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紅色跑道,一件藕色銀花的旗袍和母親撫摸它時空洞的目光,最后,是阿琪那張燦爛到過分的笑臉。
蘊葶安靜而內(nèi)斂。她最出挑的地方在于玉石般晶瑩靈巧的十指,和令人望塵莫及的國文天賦。母親曾說過,她就像是為古琴而生的。
她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再加上白皙到透明的臉色,總給人一種怯生生的錯覺,即使她漆黑的眼底一直平靜而從容。她淺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圓圓的酒窩。她從來不與人爭吵。
某種程度上,蘊葶鶴立雞群。即便是常年穿著難看的綠皮校服,梳著隨大流的馬尾,她從人群中走過的時候,也能輕易吸引到男孩子的目光。然而同一種氣質(zhì)也使得他們望而卻步。
蘊葶第一次碰到阿琪是在大學新生報到的那天。領取宿舍鑰匙的兩只手撞到了一起,其中一只白皙如玉,另一只泛著健康的小麥色。然后,那個剪著亂蓬蓬短發(fā)假小子一般的女生撲了上來,用汗津津的爪子抓住蘊葶的胳膊,激動地大喊:“這個時代,竟然還有活著的古典美人?!碧N葶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時的蘊葶,剛剛脫去了綠色的校服,換上一件白色的襯衣和青黛色的長裙,婷婷如同出水的荷花。
蘊葶喜歡阿琪閃閃發(fā)亮眼睛,以及她絮絮叨叨著電子游戲、網(wǎng)絡小說、新出的電影甚至是足球比賽時興奮不已的樣子。仿佛她潮濕的世界也隨之變得干燥明亮起來。
阿琪失落的樣子也好看,像一只垂頭喪氣的狗?!拜爿?,就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你感到熱血沸騰的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副模樣,郁悶中也透著可愛。蘊葶微微一笑,露出兩個純良的小酒窩。
蘊葶做過的唯二兩件叛逆的事,其中之一是在文理分科的時候填了理科,另一件則是在高考志愿上填了一個遠在東北的校名和生化專業(yè)。
她的芊芊素手在試管和滴瓶間有著別樣的充滿生機的美感。她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即使有機試劑的味道隨時都在侵蝕她蒼白的身體。
多年以前,在那張小紙條上寫下“理科”并簽下練習了無數(shù)次的母親的簽名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骨子里燃燒著某種和父親一樣的飛蛾撲火般的瘋狂。
蘊葶最后的記憶是在實驗室里。那天,北國的秋天難得地下起冰冷的雨。如同往常一樣她是留到最晚的學生之一??諝庵型蝗粋鱽硪还纱瘫堑乃岷桶返奈兜?,同時走廊一頭傳來人們的驚呼聲。然后,就是火光和巨響。
最后的最后,是滿目玻璃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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