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鹽原名張海樓,是第一批進入南洋檔案館的特務,他十六歲受訓,以為自己會進海事巡視,到租界替洋人干活,沒有想到臨門一腳被發(fā)配到了霹靂州做外派特務,霹靂州的人“樓”字發(fā)出來就是“鹽”字,名字也變得咸膩不說,外號也從“樓鬼”(可能是因為喜歡晝夜顛倒作息)變成“阿檳”,他身形挺拔,穿上身上的這身軍裝在廈門就是人中龍鳳,而在這里就被看成是奇裝異服,猶如市井瘋癲。
和他一起派駐馬六甲的還有同期的張海俠,為了讓張海俠的名字能夠和自己的名字搭配,他給張海俠起了個外號,叫做“張海蝦”。兩人年紀相仿,一起行動,報出名字來腥氣逼人。
不過這又多了一個,老是穿著一身黑色寬袖長衫,手一般都不從袖子里伸出來,伸出來也是戴著黑色半指手套,年紀輕輕,兩人卻都對他尊敬的很。
三個人踏上盤花海礁的時候,已經(jīng)是1916年,海風非常大,張海鹽扶正自己的軍帽,跳上礁石的時候,點上了一支煙。巨大的海風把他吐出的煙吹成了一條線條,劃過嘴角。張海蝦在后面跟了上來,手里拽了一個漁民,丟在礁石上。
張海忱厭惡的看了一眼漁民,推了推眼鏡
隨后掃了一眼張海鹽
張海忱“煙。”
張海蝦“你趕緊熄了!”
張海鹽笑了一聲
張海鹽“習慣嘛”
張海忱淡漠如水的眸子掃了一眼那個漁民
張海鹽“放心吧,都十年前的事了,有什么線索能在這兒留十年,也不是一根煙能破壞的。”
張海蝦“你的煙”
張海蝦“我推薦過你一些煙草,那些不會讓我那么討厭,現(xiàn)在這種味道會讓我分心的?!?/p>
張海忱“難聞?!?/p>
張海鹽嘆了口氣,只得把煙扔到巖石上
張海鹽“司命?”
張海忱站在礁石邊,看著遠處緩緩升騰的霧氣,皺緊了眉頭
張海蝦“怎么了司命?”
張海忱搖了搖頭
漁民顯然是被綁來的,看著礁石瑟瑟發(fā)抖。這個人叫做陳禮標,是十年前在這片礁盤目擊到水鬼望鄉(xiāng)的船員之一。之所以把他帶回礁石上,是因為這個陳禮標當時喝醉酒,和同行的另外一個漁民老鄉(xiāng)看到礁石上百鬼望鄉(xiāng),竟然敢靠近看個究竟。陳禮標喝得少,靠得近了,酒就醒了,而他的老鄉(xiāng)卻上了礁石,最后大霧退去之后,人鬼一起消失,那老鄉(xiāng)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據(jù)他所說,靠近礁石之時,就能看到那些水鬼臨水而立,身上全部都是鹽痂,臉色鐵青,這些水鬼都已經(jīng)死去并被鹽花包裹。但大霧散去之后,這些鬼影完全消失。
陳禮標回國之后,通報了南洋檔案館,他是唯一一個在案發(fā)時候上過盤花海礁的人。十年之后,張海鹽他們能找到的線人也只有他了。
張海鹽看著陳禮標
張海鹽“鬼呢?”
陳禮標“都十年了,可能站累了,都走了。”
張海忱淡漠如水的眸子掃了一眼陳禮標
陳禮標只覺得眼前一道寒光閃過
一把長劍就橫在了他脖子上
張海忱“聒噪?!?/p>
陳禮標“啊啊啊殺人啦!”
張海鹽“你別扯淡,當時我就懷疑你那個老鄉(xiāng)被你在海上殺了,丟海里了,然后你謊稱是被鬼帶走了。你如今的嘴臉,越來越像一個殺人犯了。要不就地槍斃了,我回去銷案?!?/p>
陳禮標看著張海忱和張海鹽,心生恐懼,立即搖頭。
張海鹽“不想死就把鬼叫出來!”
雖然已經(jīng)近黃昏了,但礁石上能見度還是非常的高,不僅沒有水鬼,可以說,什么都沒有
陳禮標渾身發(fā)抖,顯然對這塊礁石非常地恐懼,他四顧再三,輕聲說道
陳禮標“我上次來,是在大霧里看到的,霧氣一退就什么都沒了?!?/p>
張海蝦“霧氣?什么時候起霧?”
陳禮標“太陽下山之前,風會停,然后起大霧,然后大概到半夜,風會再起來,霧氣會被吹散。我們上次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水鬼的?!?/p>
張海忱聞言,竟低頭輕笑了一聲
雖聲音如同天籟,卻讓張海鹽和張海蝦兩個人聽的心驚肉跳
張海鹽掏出手表看了看,離太陽下山大概還有半個小時,這塊表是南洋檔案館的標配,海事人員都會分到這塊表,上面有寄居蟹的圖案,在這個年代,這塊表是價值連城的。只不過他的是藍色的,而張海蝦的是白色的。
張海忱“哦?是么?!?/p>
張海忱那就……等等看……
張海鹽看了張海蝦一眼,對方已經(jīng)在仔細地檢查礁石的縫隙,沒有理會這一邊。
陳禮標看著張海鹽,渾身冷汗,非常焦慮,看幾眼又看西下的太陽,看看四周的海,顯然十分害怕。
如此來回看了十幾遍,張海鹽有些不耐煩了,他揮了揮手,陳禮標小心翼翼的推開張海忱的長劍,飛也一樣地逃回到送他們來的海事駁船上
陳禮標“謝謝長官饒命!”
陳禮標跳到船上的時候船老大還在罵,隨即船老大就喊張海鹽
船老大“長官,你們要在礁石上呆到什么時候?”
張海鹽“怎么,船老大你也害怕?”
張海忱冷冷的盯著船老大
船老大“不是……這位爺您別盯著我啊……”
船老大“叫人看著都害怕……”
船老大“而且,長官,我們更怕你啊,你要是行行好,就讓我們的船往外開個三百步,你們要回去的時候,再叫我們過來,你要是不肯,我們就在這里,但這礁石,我們是萬萬不上去的?!?/p>
張海鹽失笑,這南洋檔案館成立以來,他遇到過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降頭、小鬼,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大部分都是人為的詭計,萬種奇情詭魅都歸于人心。他不相信盤花海礁上發(fā)生的事情,能逃出這個規(guī)律。
張海鹽“你們把酒拋上來,之后就隨你們,但如果我發(fā)煙之后你們半柱香的時間趕不到,馬六甲你們就不用混了?!?/p>
張海鹽話沒說完,船老大已經(jīng)把酒和飯囊就全部拋到了礁石上。等張海鹽過去撿起來,他們已經(jīng)快速離開了礁盤。
張海忱一身黑色衣袍,右手持劍,背在身后,站在礁石邊,他突然轉(zhuǎn)頭,墨發(fā)飛揚
張海忱“海樓,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p>
張海鹽愣了愣
張海鹽“海忱……我知道啊……”
沒有船,礁盤四周一下沒有了和陸地的聯(lián)系,忽然張海鹽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一個四面環(huán)海的孤島上。遠處海水茫茫,人在孤島上,有絕技也沒屁用。人面對自然,就是如此的渺小。
張海忱“吳老狗的話,一直適用?!?/p>
少年聲線清冷獨特,帶著一股子特有的傲氣
海浪打來,張海鹽忽然有些站立不穩(wěn),立即轉(zhuǎn)移視線,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還是穩(wěn)的,只是海浪轉(zhuǎn)動,他竟然有了礁石在轉(zhuǎn)動的錯覺。
他打開酒喝了一口,就聽到張海蝦在遠處喊
張海蝦“你可否到下風口?”
張海鹽心中暗罵,轉(zhuǎn)到一塊礁石后面坐了下來,等霧來。
張海忱雖然討厭張海鹽的煙味,可他也抽煙
只不過張海鹽的煙味道他不太喜歡而已,并沒有張海蝦那么抵觸
張海忱把手伸出來,摘了手套,點了根煙
張海鹽第一次看到張海忱的手,平常都帶著手套
少年的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發(fā)丘指尤為顯眼
張海鹽“司命,你手真好看”
張海忱挑眉,他還不知道張海鹽是個手控
張海鹽“給我摸摸唄?”
張海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寬大的袖子顯得空蕩蕩的。
然后把手伸給他
張海忱對待張家人從來都是這樣,只有外人才會覺得他冷的駭人
因為畢竟是自家人,又是幾十年的朋友,他只是話少而已,和張起靈一樣,可是朋友,卻不代表活的時間一樣啊……
張海忱“癖好奇怪。”
張海鹽笑了兩聲
張海鹽“嘖嘖嘖,真好看?!?/p>
他和張海蝦已經(jīng)合作了很久,知道他的脾氣,張海蝦的鼻子非常敏感,而張海鹽煙酒俱下,這對張海蝦來說是一種折磨。很多時候,張海蝦都恨不得替他洗澡,把他身上一百種味道洗干凈。平日里他只要坐在下風口,兩個人就能和平相處。
果然張海蝦不再煩他,他看著遠處慢慢沒入海平面的太陽,臨近海平面有很厚的云層,慢慢的太陽的光芒收斂成一輪紅日。藏入云后,出現(xiàn)火燒云。而海風也緩緩地停歇了下來。
他還是想念廈門的點點滴滴,自己多少年沒有回去了,想起當年離開大陸來馬六甲之前,自己的師父,他自己叫做干娘的那個女人,問他是否能夠一個人在馬六甲生活三十年,自己滿不在乎答應。如今想來太過幼稚了。三十年,當時自己實在太小,無法理解三十年對于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一個人飄零在外土,就算自己受了足夠的訓練,也能和當?shù)叵嗵幍刈銐蛉谇?,也不能完全安下心來,總歸有一種奇怪的情愫,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如果不是張海蝦陪著他,那么多年,他恐怕早就逃回去了。
第二天他就被送上了去南洋的船,一路顛簸去了霹靂州,上船之后,才發(fā)現(xiàn)張海蝦也在。一問,原來張海蝦知道他畫了圈,急得掉了一大把頭發(fā),張海蝦性格古怪,沒有什么朋友,張海鹽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跟好朋友要天人隔三十年之久,他無法接受,最后沒辦法,也畫了圈跟了過來。
當時自己還挺開心的,覺得張海蝦講義氣?,F(xiàn)在算是明白了,張海蝦這已經(jīng)不是講義氣了,這已經(jīng)是陪著下地獄了。
兩個人在去馬六甲的船上,張海蝦就氣鼓鼓的,一直沒有和張海鹽說話,這矛盾一直導致到現(xiàn)在倆人也不對付,當時年紀還小根本不在意,長了幾歲,明白三十年意味著什么,才懂為什么張海蝦不讓他答應畫押。
????那張狗日的白紙,是一張賣身契!如果違反了,回廈門是要坐大牢的。
????正想著,面前的海慢慢模糊起來,張海鹽吸了口空氣,空氣粘稠帶著咸味,這是霧氣要起來了。
????他站了起來,喝了一口酒,扶正了軍帽,天色已經(jīng)晚了,天邊的太陽只有一絲線了。他打起風燈,回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從海上漂過來一個大霧團,瞬間把盤花海礁給淹沒了。
張海蝦一下被裹入濃霧中看不清楚,張海鹽和張海忱朝他走過去。他舉高風燈,對張海蝦道
張海鹽“別找了,起霧了我們得呆在一起?!?/p>
正說著,忽然他就看到,前面的霧氣中,本來只有一個張海蝦的影子,現(xiàn)在一下子出現(xiàn)了幾十個影子,全部垂頭站立,猶如鬼魅一般。
張海鹽瞇起眼睛,愣了一下,結(jié)果霧氣中的影子越來越多,很快在他身邊圍了一圈。濃霧中看不清楚,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將他團團圍住。
張海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