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姑蘇。
晨霧尚未散盡。
云深不知處最高的那座山頂上。
藍曦臣已立了許久。
山風(fēng)裹挾著草木的清冽之氣,拂動他月白的衣袂,如展翅欲飛的鶴羽。
他望著眼前鋪展開的山河,層巒疊嶂間云霧翻涌,將天地都裹進一層縹緲的薄紗里,似真似幻,倒像極了這世道的無常。
權(quán)力二字。
究竟藏著怎樣的魔力?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溫潤的觸感卻壓不住心頭的沉郁。
放眼望去,無論哪一輩人,走到最后,似乎都逃不過為它改變初心的宿命。
于是,傷的傷,殘的殘,死的死。
那些鮮活的性命與滾燙的理想,終究成了權(quán)力棋局上的塵埃。
岐山溫氏費盡心機想要鑄造陰鐵,說到底,不過是覬覦那天下臣服的風(fēng)光。
可他們姑蘇藍氏守護的這塊陰鐵碎片,傳到他這一代,已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春秋寒暑。
寒潭深處的冰寒,早已浸透了碎片的每一寸肌理,也浸透了歷代守護者的心事。
如今,就為了這一塊碎片,岐山溫氏與他們早已斗得頭破血流,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山風(fēng)更烈了些,吹動他束起的長發(fā),幾縷發(fā)絲貼在光潔的額角,帶來一絲微涼。
藍曦臣抬手,指尖掠過微涼的玉冠,目光越過層疊的云海,落在遠處云霧翻涌的天際。
那陰鐵碎片藏于寒潭深處,周身寒氣幾乎能凍徹骨髓,一如它所承載的宿命——從來不是守護的憑證,而是引禍的根源。
叔父常說,藍氏子弟當(dāng)守心如玉,不涉紛爭。
可這天下,哪有真正能偏安一隅的角落?
溫晁的鐵騎踏碎了多少山門的清凈,那熊熊燃燒的業(yè)火,連云深不知處的結(jié)界都快要灼出裂痕。
靜室的琴聲再悠揚,也擋不住山門外的刀光劍影;藏書閣的墨香再醇厚,也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
“兄長?!?/p>
藍湛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清冷如玉石相擊,打破了山頂?shù)某良拧?/p>
藍曦臣含笑轉(zhuǎn)身,溫潤的眸子落在弟弟風(fēng)塵仆仆的身影上。
多日的奔波讓藍湛眼底蒙了層倦色,可那握著劍的手依舊穩(wěn)如磐石,身姿挺拔如孤松。
“忘機,可是有何事?”
藍湛執(zhí)劍上前,將一封火漆封口的書信遞給他,聲音簡潔:
“金子軒的信?!?/p>
藍曦臣接過,指尖捻開火漆,抽出信紙。上面字跡張揚,帶著蘭陵金氏特有的傲氣:
「蘭陵金氏在不夜天的部署已經(jīng)完畢,還請藍宗主能夠加快姑蘇和清河的進程。另附城防圖一副,射日之征,指日可待?!?/p>
他將信紙收好,隨后指尖凝起一簇幽藍的火焰,看著那紙張在火中蜷曲、化為灰燼,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山風(fēng)拂過,灰燼隨風(fēng)飄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藍湛見他眉目間并無喜怒,素來平靜的眼底難得泛起一絲好奇,出聲詢問:
“可是蘭陵金氏有何變故?”
藍曦臣搖搖頭,目光重新投向遠方的山河,語重心長地對著藍湛說道:
“忘機,這世道要變了?!?/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姑蘇,也要變了?!?/p>
不必再困守于“雅正”二字,不必再執(zhí)著于“避世”之念。
當(dāng)?shù)侗阎良议T,守護的意義便不再是蜷縮于結(jié)界之后,而是執(zhí)劍向前,為這亂世劈開一條生路。
遠處的天際,云霧似乎稀薄了些,隱約有金光穿透云層,落在連綿的山巒上。
這個被黑暗籠罩了太久的世界,終于要迎來黎明的曙光。
藍曦臣與藍湛并肩站在山頂,望著腳下遼闊的江河大地。
山風(fēng)獵獵,吹動他們的衣袍,也吹動了心中沉寂已久的火焰。
眼里的希冀隨著遠處振翅的飛禽,越飛越遠,飛過云霧,飛過山河,飛向那即將破曉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