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時候，師徒二人停下腳步。

　　宋芷瑤熟練地從乾坤袋中掏出干柴和之前打的野兔，架起火堆開始燒烤。

　　整個荒原上除了慘白的月光就只剩火堆帶來的明亮，四周安靜到連風聲蟲鳴都沒有，火堆上偶爾蹦出火星發(fā)出的聲音都能把宋芷瑤嚇一跳。宋芷瑤看了看不遠處立著的兩尊突兀的蛟龍石像有些發(fā)憷。

　　空間里的靈氣流動似乎都比往常凝滯了幾分。

　　“師父，這個地方怎么這么瘆人啊？好好的荒原上還有蛟龍石像是怎么回事？”

　　浮樺看了一眼石像，“哦，那兩個石像就是妖界的入口?！备迤届o地說道。

　　宋芷瑤手上拿著的醬料罐“啪嗒”掉進火堆里。

　　浮樺伸手撈出罐子，拍了拍上面沾著的灰燼，一臉劫后余生的慶幸，“還好沒撒。”

　　這是重點嗎？

　　看著小徒弟驚恐而無法自拔的模樣，浮樺終究還是不忍心，用沒拿醬料罐的那只手摸了摸宋芷瑤的頭，宋芷瑤瞬間覺得識海一片清明，各種恐懼和不適感也隨之消失殆盡。

　　“現(xiàn)在妖界的運行規(guī)則和人間有點不一樣，你第一次接觸會覺得不舒服也是正常?！?/p>

　　宋芷瑤聽著這話不對勁，“現(xiàn)在？”

　　浮樺一心一意折騰著烤兔子，等著兔子被架好，拿帕子擦了擦手，這才來了一句：“你猜？”

　　我猜你鬼啊！

　　宋芷瑤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性子比較溫婉的人，只是偶有些靈巧的小心思，自從來了立霞山，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她現(xiàn)在變得很容易被惹毛，很愛和別人斗嘴，臉上的表情也從單一的微笑逐漸向著各種難以描述的領域奔去，若是父親看到她在山上追殺紙琦時的樣子，只怕下巴都會被驚掉吧。

　　這些變化的原因當然只有一個。

　　近墨者黑。

　　每天看著浮樺還有紙琦他們，也只有明桓這種人才能一直保持著一張黑臉不動搖。

　　宋芷瑤果斷抽走浮樺手中的醬料罐收回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袋子上下了四重封印，非本人不可解。“師父，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就不給你罐子了，烤到六分熟的時候如果不再上一遍醬料，你這兔子肯定不好吃?！?/p>

　　什么都不及烤兔子來得重要，浮樺敗下陣來，“行吧，為師今日大發(fā)慈悲，你要問什么就問吧?！?/p>

　　“師父你進過妖界？”

　　浮樺摸著胡子道：“那是當然，你師父我哪沒去過。不過是年輕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才是天啟上境，進去沒多久就因為打不過跑了出來?？上Я?，聽說妖王宮殿里的女妖們都特別的嫵媚。”

　　聽這老頭胡扯。

　　要不是知道這老頭從來都對女人沒興趣，宋芷瑤差點就信了。

　　“那你為什么到不知以后不再去一趟呢？不是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嗎？”

　　聽聞這話，浮樺眼神逐漸變得迷離，似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之中，“瑤兒，一個人站的越高，他所需要承擔的就會越多，反而不如弱小時那般肆意?！?/p>

　　宋芷瑤了然，天啟時的浮樺去闖妖界，那是年輕人的勇敢無畏與求知，不知的浮樺再踏入妖界，只怕就意味著人妖兩界之間的全面戰(zhàn)爭了。

　　“更何況，我想知道的已經(jīng)知道了，也沒必要再去了。妖王可不好對付，妖雖沒有人類修行的七個境界之分，但妖王的實力絕不在不知之下，畢竟是從遠古過來的大妖?！?/p>

　　宋芷瑤沒有去問浮樺知道了什么，這種事問了他也肯定只會用不正經(jīng)的話搪塞過去，還不如多了解些別的有用的，“師父，你先前說要讓我兩年到不知是認真的嗎？”

　　浮樺難得露出震驚的神色，“我說話當然是認真的，為師是那種不正經(jīng)的人嗎？”

　　......你就是啊......

　　浮樺正色道：“瑤兒，你清楚自己的與眾不同，所以你要走的路，也是與眾不同的，不要讓現(xiàn)世的框架束縛住你?！?/p>

　　話雖如此，但事實也是擺在眼前的，“我現(xiàn)在連真仙的門檻都看不到?！?/p>

　　“是因為你已經(jīng)被束縛了，所以我才會帶你下山?！备鍙幕鸲雅云鹕恚呈盅鲱^看著夜空中唯一的皎潔，“你看這月亮，與你在立霞山看到的有何不同？”

　　“好像更亮一些，也更冷一些，不過也好像沒有立霞山上的好看?！?/p>

　　“在山上的時候，很多弟子都會徹夜修行，所以術法的亮光，房屋的燭火和路上的燈籠，都會分去你眼中月亮的光澤，同樣，人和靈獸的存在，甚至是山間一草一木的充盈，都會讓你覺得更溫暖。這里只有這輪月，你看到它只會覺得更加孤寂，而不是美好。千年之前，有一位真仙境界的修行者，因為癡迷月光，曾在荒原上住了上百年，就連妖界來往的妖物，后來都對他見怪不怪懶得搭理，但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想看到的月光，后來他才明白，只有月亮的月光，永遠不會完美。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如此，因為彼此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相互點綴，才會更加和諧?！?/p>

　　宋芷瑤站到浮樺身邊抬頭望去，月還是那個月，只是投下的光輝似乎都變得不那么皎潔，越發(fā)透著一股子凄涼的意味，這月，確實稱不上美好?！皫煾?，你是想告訴我這世間萬物存在的意義嗎？”

　　浮樺笑著點點頭，“孺子可教?！?/p>

　　“所以其實妖的存在也一樣，其實沒有什么對錯，只是立場的不同，人亦有好壞之分，善者向之而惡者除之，妖也是如此。所以雪妖族與人無害，師父你反而就會幫助他們，包括我們在妖界門口烤兔子，只是借用個地方，不會對他們不利，所以他們也不會理我們?！彼诬片幍?，眼神順帶往石像方向瞟了瞟。

　　“你就是將他們喊過來一起吃都沒事。”浮樺看向石像，石像后方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這么說來妖說不定比人類還好些，這要是跑去圣女峰門口烤兔子，肯定會被喬峰主劈成四半?！彼诬片幣ゎ^看了眼架子上的兔子，自覺打開乾坤袋重新將醬料罐掏出來往上涂抹。

　　“其實主要還是他們打不過我，所以拿我們沒辦法，如果只有你自己，就換個地方烤吧?！?/p>

　　妖界的靈力流動方式確實不同于人界，但只是靠近入口還不至于太嚴重，最初的不適感被浮樺驅走后，宋芷瑤慢慢的自己感覺到了不對勁，一邊和浮樺聊著天一邊細細查尋，終于發(fā)現(xiàn)石像附近的空間有所折疊。

　　從折疊的空間處往外不斷釋放出令人不適的壓迫感。

　　也是，都到人家門口了人家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吧。

　　不過那邊似乎也就打算偷看偷看，沒有更進一步。宋芷瑤當然也不會真的去邀請他們一起來吃烤兔子。

　　“師父，我覺得你剛剛說的好像跑題了，不是要說被現(xiàn)世框架束縛的事嗎？”

　　換來浮樺的白眼，“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性子越來越急了，兔子要慢慢烤，話要慢慢說。萬物既然存在，便是有價值，但是要找到這個所謂的價值卻是不易。人間的帝王會覺得他的價值在于稱霸在于讓民眾臣服，一個屠夫會覺得他的價值在于宰好當天的豬然后賣個好價錢，修仙者們通常會覺得自己的價值就在修為的不斷加深，斬妖除魔縱行世間。你，同樣也是如此。”

　　“你在人世間生活了十八年，你對這個自己很清楚，所以你可以在言語之間便跨過擇路和迷途，但是你對真正的自己卻不了解，只會用人間的常理去思考，如此，便是將自己束縛在了人的框架之中，所以，還在天啟。”

　　宋芷瑤越發(fā)迷惑，“難道說，要達到真仙要把自己當作不是人？”

　　氣得浮樺胡子一翹，“收回剛剛對你的夸獎，我在說的是思維的束縛。你說，你看到妖獸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吃人？斬殺？”宋芷瑤下意識的答道。

　　“你看，縱然你明白妖亦有善惡，這依然是你的第一想法，這就是思維的束縛?！?/p>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等你什么時候能真正跳出這種束縛，你就能到不知?！?/p>

　　“不是真仙嗎？”

　　“仙界那些個真仙，要是也能做到這一點，這世間早就有很多不知了?！?/p>

　　宋芷瑤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這事的難度，慢慢來吧，畢竟是不知呢。她現(xiàn)在最大的目標就是讓自己的基礎也能跟上自己的境界，而不是只依靠自己依然感覺虛無縹緲的靈。

　　石像后的大妖在折疊的空間里待了一宿，一直到天光明朗時宋芷瑤才感覺到那股氣息的消失。

　　“師父，咱接下來去哪?。俊彼诬片巻柕?。

　　浮樺從一夜的冥想中醒來，抬手伸了個懶腰，又在指尖凝了露水出來打整儀容，好不舒適，聞言轉轉眼珠子思考了一下，“去離國吧，看你天天想打架的樣子，離國正合適?！?/p>

　　宋芷瑤：“師父我只是想鍛煉基礎，這和打架是兩回事?！?/p>

　　“你和明桓天天在山上打的多開心，你當為師是瞎的嗎？”

　　“那是師兄在指導我。”

　　師徒二人吵吵嚷嚷向著離國方向走去。

　　身后的蛟龍石像之間的空間波動，最后現(xiàn)出一扇古樸的白玉大門，上面刻著許多的人像，或鑄劍，或下棋，或小憩，或行走，一個一個，栩栩如生。大門緩緩開啟，從中走出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女童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書生，看著師徒二人離去的背影，滿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