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瑤離開后，除了江蕪煙需要偶爾照顧花知的傷勢，其余人都開始打坐冥想。江蕪煙一直懸著一顆心，擔心術法會不會壓不住花知的反噬?；ㄖ嫔蠌膩頉]有出現(xiàn)過痛色，反而經常安慰她“沒事的，不是什么大問題”。

　　一旁偶爾睜個眼的休荔哭笑不得。

　　說是冥想，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也沒法集中注意力，沒多久紙琦就一拍大腿，大喊一聲“我不干了！”

　　“仙途渺茫，這點定力都沒有，小仙友你前途堪憂??！”花知看著他笑道。

　　紙琦看著她的臉，面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嘴上還不肯饒人：“花知姑娘說的輕巧，換做是你被困在一個詭異又出不去的地方，你又能多有定力？”

　　花知聽了眉眼一挑，“我這冥淵哪里詭異了？”

　　“冥淵這個名字就已經夠詭異了......”旁邊的江蕪煙小聲說道，順便又給她加了道止血的術法。

　　“且不說這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冥淵，又何懼之有。對于人來說，往生同樣只是生命的一個階段，是結束，也是開始。除非你仇家遍地，怕人家死了還不肯走非要等著你?！?/p>

　　紙琦想了想，自己沒有什么仇家，又不是浮樺。江蕪煙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小姑娘臉色好看了些。

　　“這么說來，死亡好像也沒什么好怕的?！毙堇笳f道。

　　“也要看人，因為人在渡過忘川的時候，會看見自己的一生。而人的一生，又總是在后悔中度過，最后將這些后悔全部一起疊加在你的身上，就成為了你在忘川中要經歷的痛苦。”花知的話就像飄落湖面的樹葉，看似依舊平靜，實則已是泛起漣漪。

　　世人對冥淵的認識，從來淺薄，傳來傳去，不過也就那幾句話。而花知的言語間，卻無不透露出她對冥淵的了解。

　　“忘川是真的，那孟婆和奈何橋呢？”休荔接著問道。

　　“真真假假重要嗎？這些對于活著的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p>

　　休荔撇撇嘴。

　　“你有空思考這些，不如想想怎么能夠將你劍訣中酸澀的部分解決?！被ㄖ?。

　　休荔僵住，“你怎么知道？”

　　季思桐看了眼明桓，明桓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休荔的修行狀況。在宋芷瑤到立霞山之前，休荔的資質在立霞山弟子輩中排第二，僅次于明桓。這樣的天才就算真遇到什么瓶頸，也斷不會讓外人知曉，第一次見面的花知又怎么會知道？

　　花知指了指她的右手，“你握劍的時候，有遲疑，而且在同一時刻，靈力周轉也會阻塞，這就說明你修煉的劍訣遇到了問題，甚至開始動搖了你的道心。如果我沒猜錯，你這一趟下山歷練，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吧？”

　　說著又指了指她左手中的劍，“雖然不知道你具體練的是什么劍訣，但只要是劍，都是需要磨礪的，人在成長的同時，劍也在成長，一旦劍的成長跟不上人，人的修行也會受到影響?！?/p>

　　“劍還會成長？！！”紙琦一臉的不信。

　　幾人都是同樣的疑問，花知見狀正了正神色，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都不知道？那你們所認識的劍靈是什么樣的？”

　　紙琦戳了戳明桓，明桓答道：“劍生而有靈，劍的品級越高，劍靈則越強。劍靈確實會隨著主人一起增長閱歷，但我感覺，和你說的成長，似乎不是一回事。”

　　“當然不一樣?！被ㄖ嬷亲诱玖似饋恚归g的紗布很不習慣的樣子，順道抽出了休荔手中的劍，休荔一心都在花知的言語間，對此絲毫不介意，“你說的只是單純的經驗積累，而我說的，是劍靈本質的提升。劍和人一樣，也是能修煉的，劍本身的品級，就相當于人的資質，品級越高，自然就能走得越快越遠?！?/p>

　　“劍是一種很有靈性的東西，一個劍靈，只會跟隨一個主人，人死，則靈滅。經驗會隨著劍身延續(xù)，但是劍靈不會，所以每個人和劍的磨合期，事實上就是劍靈誕生的過程。二者相輔，方能大成。”

　　“其他的靈器呢？也是如此嗎？”明桓問道。

　　“皆是如此。這是最早的煉器的那個......人定下的規(guī)則，除非有人的煉器水平能超過她，否則無法更改。不過看起來，也不會有人超過她了?！被ㄖΦ?，“所以，你的問題，就是自己修煉太快，而劍本身沒有得到很好的溫養(yǎng)，你的小劍靈一定很難過?！?/p>

　　休荔的手有些顫抖，“所以，我到現(xiàn)在也無法和劍靈溝通，也是這個原因嗎？”

　　這是句問自己的話，不用花知回答。休荔的臉上皆是愧色，匆忙從花知手中搶回佩劍抱在懷中。

　　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的修行，雖然比不上宋芷瑤那樣為了兩年速成而不眠不休，卻也能在立霞山的勤奮榜中排上前幾，劍對她來說，就是一種修行的工具和手段，誰成想，其間的劍靈，是為她而生，為她而長。

　　不只是休荔，這基本是整個修仙界共有的認知，在場的其他人，也絕不敢說自己對佩劍有多好，不用時就一直收在乾坤袋里，和其他的物品沒有差別。

　　明桓忽然想到宋芷瑤一直插在發(fā)髻上的初淚，會不會和他們的有什么不同呢？

　　“這種問題每個修仙者基本都會遇到，輕者或許一段時間劍靈自己就會跟上，主人本身也感覺不到什么，嚴重者就會像她這樣?！闭f著指了指抱著劍不肯松開的休荔，未入鞘的劍鋒稍微割破了她的外衫，又怕傷到她般努力收斂住自己的鋒芒，“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也不算太晚，只要你有心，劍靈也不愿讓你失望?！?/p>

　　休荔點頭，心下已經有了計較，懷中的劍上傳來絲絲的暖意，讓她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本是極聰慧之人，花知已經提點到這個地步，她知道該怎么做。

　　宋芷瑤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大家圍著花知問問題的場景。

　　雖然花知對于他們的功法劍訣完全不知道，但諸多修行中的疑難和困惑，花知都能在稍微的思考后用一些近似的理論將其解決。

　　宋芷瑤嘴角抽了抽，是誰之前和花知說話都得小心翼翼，現(xiàn)在看他們，根本就沒有一點防備。

　　隱約間，宋芷瑤甚至覺得他們中有好幾人的境界都有所提升。

　　看她原路回來，明桓眼睛亮了亮，“有解決辦法了？”

　　宋芷瑤點點頭，又立刻搖搖頭，問道：“大師兄，現(xiàn)在大概是什么時辰？”

　　明桓從進來開始一直都有計算著時間，不假思索地答道：“寅時一刻?！?/p>

　　宋芷瑤摸了摸下巴，又擠進人堆里擠到花知跟前，換來紙琦和小九齊齊的白眼：“別插隊，一個一個來?！?/p>

　　她抬腿踹了一人一腳，轉向花知問道：“花知姑娘，神廟后面透光的這個洞口，是通向東方還是西方？”

　　花知眨眨眼睛，“南方?！?/p>

　　宋芷瑤：“......”

　　紙琦及時把她拽開，“一人一個問題問完了就快走?！?/p>

　　......

　　宋芷瑤氣得一跺腳，繼續(xù)鉆回冥淵深處。

　　自得到花知的保障，黝黑的深淵變得沒再那么可怕。宋芷瑤甚至大著膽子向上飛到結界邊緣看了一下，借著夜明珠的光，又對上花黎鳥碧色的瞳孔，嚇得宋芷瑤直接從初淚上跌了下去，再次落入河中。

　　對于花知的反噬，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明桓說的沒錯，她的修煉方式和大家不同，如果能有人治好天地的反噬，確實只可能是她，至少在他們幾個中。但她確實沒什么思路。

　　宋芷瑤從河中爬出，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滴，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從頭想起，比如最重要的，霞光。

　　于是她開心地跑回去了一趟，然后花知說，洞朝南方，引不到霞光。

　　宋芷瑤繼續(xù)游蕩在深淵，不時在岸上撿個石頭扔到河里去，石頭觸到水面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中總是格外明顯。

　　在這種時候，宋芷瑤很希望自己是那種埋了很多秘密的人，可以在關鍵時刻高深莫測地掏出某個神器或祭出某種絕招，一舉解決當下的困境。

　　事實是，除了臉上的怪異和血方石煉制的方法來源，她沒有任何不能與人言說之事，甚至臉上的問題浮樺還知道的很清楚，這些對于眼下都沒有任何助益。

　　冥淵底下的靈脈沒有宋芷瑤之前想的那么糟糕，尤其是離得神廟越近，靈脈越是規(guī)則。宋芷瑤猜想花知在破壞靈脈后受到嚴重反噬，后來為了養(yǎng)傷有在逐漸的修復靈脈，只是上方又有結界阻隔，小小的修復對于整個冥淵來說并不突出，故他們在上方時仍然只能感受到一片混亂。

　　修復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算是花知對于天地的一種懺悔，但看她傷勢之重，只怕是當初做的事太過天怒人怨，讓這世間對她依舊沒有一絲諒解。

　　懺悔？

　　諒解？

　　宋芷瑤感覺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什么。

　　她繼續(xù)順著冥淵行走，也不知過了幾天，路過自己不久前跌落的地方，又走過和明桓一起墜下之處。四周越發(fā)安靜，識海中則是更加清明。

　　浮樺說，她是世界本身。

　　那如果，她代表世界來原諒花知呢？

　　宋芷瑤不敢確信，她的修行方式本就是一個迷，浮樺沒有告訴過她這個本身到底是何意。

　　也許，只是一種修行的手段。

　　左思右想，宋芷瑤也只能想到這一種解決的可能，以指為筆在半空中勾畫起來，在黑霧間留下一道道不會消失的光路，或是文字，或是雜亂的線條。宋芷瑤繞著自身畫了一圈，然后再轉一圈涂涂抹抹進行修改。

　　然后拔下發(fā)髻上的初淚，使它懸在頭頂，再次確認勾畫無誤，宋芷瑤手間施法結印，將周圍勾畫出的光路全都匯集到初淚的劍身上，初淚悠悠地轉了個圈，表示自己都記住了。

　　宋芷瑤滿意的將它插回發(fā)髻，指尖摸了摸簪頭的梨花，“真是好孩子?！?/p>

　　有了可能的辦法，還需要點條件。

　　宋芷瑤抬頭看了看那只不知停在何處的花黎鳥，有些無奈。

　　繞來繞去，還是得把這只變異的靈寵滅了。

　　宋芷瑤繼續(xù)沿著冥淵行走，完善著自己腦中的想法，抽了半分神來思考怎么對付花黎鳥。走走停停，偶爾又飛上去偷看一眼花黎鳥在不在。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靈脈又顯現(xiàn)出修整過的痕跡，宋芷瑤駐足感受了一會，越發(fā)覺得熟悉，心中暗道：不會吧？

　　她加快步伐，沒再四處磨嘰，不到一刻鐘，熟悉的破廟和紅菊就在眼前。

　　一堆人依舊圍著花知，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原來冥淵是個圈，走了再遠，終究會回到原點。

　　明桓看到了她，他似乎對花知的見解沒有興趣，一直在外圍冥想，感受到宋芷瑤的歸來睜開了眼睛。

　　宋芷瑤走了過去，喊了聲“大師兄我回來了。”

　　明桓點頭，喝住了圍著花知嘰嘰喳喳的幾人，“小師妹回來了，你們先停下，準備給花知治傷?！?/p>

　　幾人一臉遺憾地從花知身邊退開。

　　花知挑眉看了看有些狼狽的宋芷瑤，勾勾手指示意她過去，替她重新梳整了頭發(fā)，用初淚固定住發(fā)髻。花知很喜歡初淚的樣子，拿著初淚時總是小心翼翼，就好像是這世上最珍貴之物。

　　“小妹妹，你能幫我解決反噬？”花知用插發(fā)髻的手摸了摸宋芷瑤的左臉，冰涼的觸感讓宋芷瑤渾身一顫，顫過之后的左臉有些發(fā)熱，不知是不是又被花知的媚色誘惑了心神。

　　宋芷瑤沒敢扒開花知的手，只好任由她撫摸，“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不過要先解決你的小花黎?！?/p>

　　“要殺了它？”

　　“如果你拿它沒辦法的話，只能這樣，我們需要出去。”宋芷瑤道，“上去和下來不一樣，不殺了它我們過不去。”

　　“恩......”花知猶豫了一下，難得看了看自己的腹間，“行吧，隨便你們殺，反正它現(xiàn)在也不可愛了，留著也沒什么用。”

　　不知是不是花知的指點讓幾人多了很多信心，再提起斬殺花黎鳥，連小九都是一臉的興奮，讓宋芷瑤好不意外。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明桓問道。

　　宋芷瑤點頭，“有個思路。冥淵我都轉了一圈，花黎鳥現(xiàn)在的行動路徑大致也有了底。我這里還存有不少血方石，我們可以先沿著崖壁布置出一個空間，然后讓花知姑娘解除上方的結界，誘導花黎鳥下來，將它困在血方石結界中，活動范圍受限它所能釋放的吸力也會有限，勝算就大了幾分?！?/p>

　　一旁聽著的花知插話道：“為什么要這么麻煩，我可以一招殺了它?！?/p>

　　沒人理她。

　　花知的傷勢很重，江蕪煙差不多每隔幾個時辰就要給她加固術法，眾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了不知多少年。花知說得輕巧，但大家心里都有數，要是讓她出手對付這只堪稱頂級妖獸的變異花黎鳥，宋芷瑤都不用救她了，估計花知便能前往真正的冥淵。

　　冥淵煞氣匯集能夠使花黎鳥變異，但也正因靈氣的匱乏讓它無法生出神志，倒是給他們生出不少勝算。

　　商商量量完善了細節(jié)，江蕪煙深吸一口氣將花知傷口的術法加固了好幾層，幾人向著來時的方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