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往離開沒多久帶著小梨回來了，吩咐道：“這位姑娘會在府上住些時日，你幫忙照顧一下，有什么需要和管家說就行?！?/p>

　　小梨乖巧應下，再對著宋芷瑤微微拂身。

　　宋芷瑤的斗笠一直未戴，小梨對她扭曲的臉卻是沒什么反應。

　　“姑娘喚我小梨就好，有什么盡管吩咐?！?/p>

　　宋芷瑤不敢多看她，只是答了句“麻煩小梨姑娘了”，便別過頭去。

　　莫名讓她照顧別的姑娘，小梨看起來沒什么意見，雖比不上往日活潑，也算有精神，拖著她沐浴換衣，收拾的妥妥帖帖，甚至將她按到銀鏡前要為她梳妝，宋芷瑤輕輕按住她的手。

　　“多謝小梨姑娘美意，只是這些胭脂水粉，我著實用不上。”

　　小梨放下脂粉盒，對著鏡子思考片刻，言道：“那我替姑娘梳個頭吧，人也能精神點，我梳頭梳的可好了?！?/p>

　　宋芷瑤不好再拒絕，由著她在自己頭上折騰。

　　回到王府后她怕被人認出，早早就收了初淚，只在頭上簪了一支普通的素銀簪子，簪頭只刻了一個最簡單的云紋，早前在路邊的一個小攤上幾文錢買的。

　　小梨猜她不喜華麗，只是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取了一支新的簪子插上，除了插的不是初淚，倒是和她從前的風格無異。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從前在王府的日子，這樣梳妝完，該是去荷韻亭里看話本了。

　　小梨看她沒什么反應，有些擔心的問道：“姑娘，可是哪里不合適？”

　　宋芷瑤連忙搖頭，“不是，小梨姑娘手藝當真好，我只是想到些別的東西罷了?！?/p>

　　“姑娘若是在屋里覺得煩悶，我可以陪姑娘到府中各處走走，王府打理的很好，景致不錯。”

　　書房外金色的結界就是故意讓她一個人看見的，她倒是想出去。

　　“不必了，小梨姑娘有事就去忙吧，我在房中找?guī)妆緯纯淳秃?。?/p>

　　“姑娘有事盡管叫我?！毙±鏇]再堅持，行禮退了下去。

　　宋芷瑤損壞的傳音符一直沒有更換，她沒辦法聯(lián)系到牧璟，也不知他怎么樣了，有沒有從鬼夢林中出來。

　　說好的一起回天都，現(xiàn)在不僅只有她一人，還是處在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個局面下，當務之急是要徹底擺脫了齊王妃的身份不再給顧銘往帶去麻煩，還要把宋曄救出來。

　　宋芷瑤在書房的架子上找到一副地圖，幾乎囊括了整個人間。顧銘往為什么會有這么詳盡的人間地圖宋芷瑤不愿意去想，她只要找到自己想找的地方。

　　開鑿神階不是一件小事，單是靈氣的濃郁程度要求便不低。

　　可惜當今世間靈脈節(jié)點的洞天福地多被各大門派分割，再有一些小的地方也被散修占據(jù)或是霸了一方大妖，想要尋一個不被打擾的所在著實艱難。

　　宋芷瑤在地圖上尋覓半天，勉強勾出幾個地方，都是無主的山脈，離著仙門大派比較遠，只是具體的靈脈分布，需得親自看過才能知道。

　　離開天都以后，這都是一一要去的地方。

　　只是如今各仙門對她防的實在太緊，路上難免經(jīng)過各家領地，如今身無所依，還得隱匿自己的身份，這一路也是不好走。

　　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若是能將各家精力盡數(shù)牽走，誰還有空顧得上她？

　　如果各地的妖獸暴亂，再嚴重一點。

　　宋芷瑤不知道清古和牧璟從前為什么要引妖獸禍亂人間，她現(xiàn)在只知道對付那些自詡正義的仙家，用他們認為邪惡的妖獸，再合適不過了。

　　對妖獸而言，贏了多塊生存的地盤，輸了也能出口氣，橫豎都不虧的。生在人間的他們和妖界的妖不一樣，自古被人類打壓的極狠，很難生出和平相處的念頭，偶也有不想惹麻煩的妖，比如宋芷瑤先前遇到過食素的雪妖族，終究是少數(shù)。

　　一般來說人間妖獸分布零散實難成氣候，引不了修仙門派的重視，但有了神落城做媒介，一切就不一樣了。憑借戰(zhàn)神的絕對力量，清古可以統(tǒng)領整座城，進而影響到各方妖物，再有城中的人類相助，何愁不能惹得各仙門焦頭爛額。

　　這個辦法唯一的問題在于會死很多人，很多無辜的人。

　　換做從前，這種念頭都不會在宋芷瑤的腦海中存在，如今她卻感覺有些無所謂，她早已不站在人類這邊，人類對她來說只剩下一小部分她在乎的人和剩下她不理會的人。

　　她邊看著地圖邊想著諸多事，連耳中流出血來也未曾察覺，一直到口鼻中也開始溢血，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再一愣神，眼角也有東西留下，伸手一摸，也是紅色的，混著鐵腥味。

　　盆中有小梨?zhèn)浜玫那逅?，宋芷瑤踉蹌著移到盆邊試圖洗掉臉上各處的血跡，胃里沒由來的一陣翻騰，嘔了一大口血出來，徑直吐到盆中，血水在盆中暈開，透著一股子金色。

　　宋芷瑤再抹了把嘴邊的血，發(fā)現(xiàn)再流出的血里，同樣透著金色，混著紅，有點詭異，又有點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在里面。

　　該不會？

　　宋芷瑤就地盤腿坐下，閉眼進入冥想。

　　她清楚地看到身體里空蕩了很久的經(jīng)脈突然從壁上涌了什么東西進來，而后漫天的靈氣自發(fā)開始從四周匯集到她身上，像她第一次在觀霞臺上修行時，又比當時強了不知多少倍。

　　整個天都的靈氣都像尋到家一般近乎瘋狂地匯聚到齊王府的書房，幾乎所有的修道者都在同一時刻感受到了靈氣的變化。天都能成為一國都城，與其地下上品的靈脈分布無法割離，甚至遠超一些中階的門派。

　　曾有仙者估計，天都的靈氣，養(yǎng)得起上百位真仙，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饒是如此豐富的靈氣，幾乎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都被抽空，恰巧在此時修行的人，不知有多少走火入魔。

　　靈力稍強的尚能無恙，初初問天和引靈的新修行者甚至隱隱有體內靈氣被倒抽走的感覺。

　　顧銘往本在皇宮和顧銘辰商討邊關戰(zhàn)事，驀然察覺到周圍的靈氣被抽空，古怪的和顧銘辰對視一眼，這種事，千萬年來都未曾聽過。

　　等他走出殿外一看，靈氣旋渦毫不掩飾地懸在齊王府上空。

　　顧銘辰心下了然。

　　前些日子從三劍閣那邊傳來關于宋芷瑤的消息，而后顧銘往便消失許久，目的簡直不能再更清楚。

　　他才懶得管，宋芷瑤的事，全都扔給修仙門派就可。

　　只是抽空一城靈氣這種事，太過駭然，即便浮樺親自，也不敢保證在短時間內能做到。

　　顧銘往心道不好，這樣一來宋芷瑤在天都的事就瞞不住了。

　　他側頭看了看顧銘辰臉上的悠然之態(tài)，認命地嘆了口氣，拱手道：“皇兄，臣弟先行告退，我會將事情交代給梅楠讓他盡快去辦的。”

　　顧銘辰笑道：“五弟，珍重?！?/p>

　　顧銘往不理會他的嘲諷，扭頭離開了皇宮。等他出宮快速御著墨月回到齊王府時，周圍已是圍了不少人。

　　仙門百家天都聚會后，各家掌門雖已離開，但是留了比以往更多的弟子在天都。立霞山撤走后，更是將原本立霞山的勢力范圍劃分個干凈。

　　礙著皇家和顧銘往的面子，大家也不好直接闖進去，圍在門口等顧銘往歸來。

　　管家顫抖著守在門口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從剛剛開始整個府里狂風動蕩不止，再后來門口就堵了很多仙家修士，一個個攜著武器，氣勢洶洶。

　　一見顧銘往回來，以天越為首的一眾人便擁了上來，責問道：“齊王爺，你是不是該和我們有個交代？”

　　“仙子和眾位仙友突然圍在王府前要交代，是要什么交代？”顧銘往肅然回道。

　　“王爺，你當大家都是瞎的嗎？”天越眉尾都揚了起來，厲聲道：“窩藏叛徒，齊王好大的膽子??！”

　　“王府沒有你們要找的人，諸位還請回吧?！鳖欍懲酥?，說完便拂袖扭頭回府。

　　天越繼續(xù)在他身后喝到：“抽空整座天都的靈氣，除了宋芷瑤你倒是給我個解釋啊！”

　　顧銘往停住腳步，又轉回身來，“天越仙子，按照三劍閣的人所傳消息，宋芷瑤如今已是凡人，如何能夠動搖一城靈力，再者說，即便是浮樺仙尊，只怕也沒這等本事?！?/p>

　　天越噎住。宋芷瑤從在世人眼中出現(xiàn)開始就創(chuàng)造了太多奇跡，總感覺任何異常的事發(fā)生在她身上也不奇怪，但是冷靜下來一想，此情此景，卻非人力所能為，更何況是一個失了靈力的宋芷瑤，不是從前兩年真仙囂張無比的她。

　　三劍閣的人不會敢撒這種謊言。

　　宋芷瑤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她只是知道了嵐歡他們都不肯告訴她更多的緣故，力量太強，真的承受不住。

　　就像把一桶水硬要灌到一個隨身的小水袋里，即使水袋已經(jīng)在撐破的邊緣，桶里的水線只矮了寸余。

　　開鑿神階一步一步來已經(jīng)是他們能夠想到最保守的方式。

　　她親眼看著體內的經(jīng)脈被爆裂的靈氣撐破再修復，再撐破再修復，往復循環(huán)，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她整個人就像從水中撈出一般被疼痛的汗水完全浸濕。劇烈的疼痛之下七竅流血不止，同時五感具失，她喊不出聲，也哭不出來，蜷縮著身子任由靈氣侵襲。

　　遠在神落城小酒館里品一壺梨花釀的清古抬起了頭，歉意地喃喃道：“對不起，以前實在不熟，請您一定要撐過去?！?/p>

　　顧銘往趕回到書房的時候，府中搖曳不止的花木已經(jīng)歸于平靜，天都地下強大的靈脈已經(jīng)在一點一點開始修復著空虛，原本籠罩著書房的金色結界早就碎了一地，隨著顧銘往的到來，落地的結界碎片微光一閃，消失不見。

　　小梨立在緊閉的房門外，不知該進不該進。

　　“小梨，你先回去吧。”顧銘往吩咐道。

　　小梨看起來特別不安，想是被府中異變嚇壞了，“可是......”

　　“沒事，這里我來就好，你若是有空，去幫幫管家，府里現(xiàn)在有點亂?！?/p>

　　小梨咬咬下嘴唇不甘心地依言退下了。

　　顧銘往看她走遠，這才敢開門進去，書房中一片狼藉，宋芷瑤倒在盆架邊，躺在一大灘鮮血之中，架上的盆反而好好置著，水也沒撒出來，一盆鮮紅中泛著淡淡的金光。

　　他連忙過去將宋芷瑤抱起，她的口鼻中還在流血，眼睛卻是睜的特別大，似在支撐著拒絕失去意識。她的整個身子都在因疼痛而戰(zhàn)栗不止，小梨為她挽好的發(fā)髻曳了一地，露出其中一縷金色來，只是被泡在血中良久，顧銘往并未察覺。

　　顧銘往伸手搭上她的眉心，將將觸碰手指便被磅礴的靈力彈開，險些將他手指削去。

　　連查看她的狀況都做不到。

　　顧銘往只能將她摟在懷中，胸口歷史傳來靈力切割的疼痛，抱住她的力量不肯松開分毫，他就這樣靜靜地抱著她，忍受著胸口處不斷的攻擊，一直到宋芷瑤整個人徹底平靜下來。

　　地上的血泊范圍又擴大了些，浸染在一塊，分不清到底是誰身上流下的。

　　宋芷瑤終于能夠取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嘴邊微張，喊了聲“顧銘往”。

　　只是力竭之下，她覺得自己張了嘴，實則沒有發(fā)出聲音來，顧銘往卻是靠著口型意識到是在喊他，柔聲答了句：“我在?！?/p>

　　聲音里帶了哭腔。

　　宋芷瑤艱難地撐著眼皮，一耷一耷蔫得很。

　　她不禁慶幸明桓曾經(jīng)對她的基礎訓練要求，她的體魄被洗滌得很好，又有喚夢茶的醒神效果在，她竟然撐了下來，若是在靈氣入體期間失了意識不能引導其運轉，那就真要像被撐破的水袋一般爆體而亡了。

　　眼下體內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開始最后的修復，強健的經(jīng)脈中磅礴的靈氣運轉自如，神識是從來沒有過的清明，還夾雜著一些漫是天火和神雷的場景，她知道，那是諸神隕落。

　　心上也是一片開闊平坦，這份平坦之上慢慢升起一道白玉石階，通往浩瀚的天際。

　　第一道神階已成。

　　回歸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