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瑤帶著小兔離開蒼岐雪山,確認周圍無虞后落回了地面。
小兔不解,“姐姐,我們要去哪呀,為什么不直接御劍過去?”
“在天上會遺漏很多東西的。”宋芷瑤解釋道。
他們繞著赤蘭國的荒山邊緣離開,此處靠近赤蘭國邊境,不遠處就是離國土地。
原本打算直接去萬悠山,萬悠山橫跨了赤蘭、離國和大明國,占地頗為廣泛,宋芷瑤思慮片刻決定從離國境內(nèi)穿過去,正好還能路過白衣嶺,也在宋芷瑤最初的計劃中,只是因為對赤蘭國荒山的失望,正打算放棄。
白衣嶺和赤蘭國荒山一樣,沒事就有修仙門派扔些年輕弟子過去歷練,人少但不是沒有,山中的傳說一直也不少。
從地圖上看,赤蘭國荒山北靠靈脈匯聚的蒼岐雪山,一道道充沛的靈脈從中穿過,如果山勢走向不錯,完全可以將穿過的靈脈在此先做攔截,靈氣充裕甚至能夠超過蒼岐雪山。
可惜事實證明山勢走向并不流暢,仿佛被野獸撕咬過似的零零散散,成為荒山很有其道理,是真的沒救。
離國多水,和赤蘭國完全是相悖之態(tài),故而能夠成為神花并蒂蓮的寄居之所。白衣嶺坐落在一澤大湖邊,另有河流自山腳下蜿蜒而過,無論從何種角度判斷,都是洞天福地。
只是不知怎么生了個白衣的傳說,生生嚇跑了數(shù)千年前此處坐落的小門派,自此只能成為歷練之地,再無人敢長期停留。
就連山下的大湖,也被遺棄了最初的名字,直接喚作白衣湖。
關(guān)于白衣嶺的傳說,流傳版本頗多,宋芷瑤最初聽到,是在立霞山上準備下山歷練前。他們的歷練小隊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越是沒人敢去的地方他們越是喜歡,只是經(jīng)過冥淵一事幾人均沒了興致,白衣嶺就這樣被扔到了腦后。
想到冥淵,宋芷瑤亦是遺憾,如果按照冥淵最初的靈脈分布,當(dāng)真是開鑿神階的不二之選,只是被花知毀的一塌糊涂,只怕要數(shù)千年才能恢復(fù)。
也不知花知后來去哪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從哥哥的執(zhí)念里稍微走出來一點。
根據(jù)藏書閣的記載,白衣嶺的傳說約莫發(fā)生了六七千年前,山里突然出現(xiàn)了個穿白衣的人,黑發(fā)如瀑,辨不清男女,進山之人但凡遇到,會被強行穿上一件白衣,吸食血肉后全身化為枯骨,再連著白衣一同扔到山下的湖中。
宋芷瑤當(dāng)時聽完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問山里哪來這么多白衣?
她帶著小兔來到白衣嶺附近后,這個疑問得到了解答,這些白衣都是附近的百姓進貢的。
他們相信在湖邊的小廟里供上白衣,進入白衣嶺就不會出事。
畢竟傳說是傳說,附近的人們總要靠山靠水來生活,一件粗布的白衣,換來一年平安,何樂而不為?
只是宋芷瑤在附近的小鎮(zhèn)上歇了半天,就聽說了另外好幾個版本。
有人說,是山腳村子里的寡婦,死了丈夫后便失了魂,穿著一身孝服鉆進山里化作厲鬼;有人說,是山里的女妖愛上了凡人,愛而不得就在男子娶親當(dāng)日穿著一身白衣來報復(fù),被修仙者趕走后躲在山里作怪。
聽來聽去宋芷瑤覺得只有兩件事是真的,一是在廟里供奉白衣后再著白衣進山確實會無事;二是白衣湖里不定時會出現(xiàn)一具白衣裹住的枯骨,可能十幾年才見到一次,也可能連著幾天都能發(fā)現(xiàn)。
湖邊的小廟不掛匾額,小破廟里供奉無物,只在案桌上置了些鮮果和香爐,再擺上一件絲綢白衣,看來這次供奉的人還算富貴。
小兔跳到桌案上,扒拉著白衣來看,絲綢雖好,但是剪裁普通,不多一針一線的花色。宋芷瑤扶了扶被他尾巴掃到的香爐,挪到桌案中間,又從他手里拿了白衣來看。
指尖搓捏十分順滑,迎著廟門口的白光細細看來,布料上其實有著不明顯的暗紋,是祥云的紋樣。
衣料的講究要在暗處,這是天都的富貴人家的習(xí)慣,這一織布的手法,被稱作隱華,尤以沁州的織工手藝最佳,獨供天都。
離國的偏遠處居然能見到天都的東西,宋芷瑤還來不及去思考其中的關(guān)節(jié),門外路過位挑擔(dān)的老伯,大喊著扔下扁擔(dān)跑了進來,奪走宋芷瑤手中的白衣整齊疊好雙手奉回桌案。
“你這小姑娘怎么這么不懂事!這是能隨便動的東西嗎!??!”語氣神態(tài)之嚴肅,仿佛宋芷瑤動的是他的命根子。說罷揪著小兔的耳朵把他扔下來,憤怒道:“自己的兔子看好了??!別到處亂跑!?。?!”
小兔不敢讓老伯察覺他的不同,憋著氣任他處置,甚至閉上眼睛生怕被他看到妖異的白瞳。
宋芷瑤撿起小兔抱在懷里,想著他皮糙肉厚摔一下應(yīng)當(dāng)也沒事,隨即轉(zhuǎn)向老伯:“不好意思,初來乍到見這貢品獨特,一時好奇。”
“什么貢品?廟里供的就是這件白衣!!”老伯恨不得撿了自己扔在外的扁擔(dān)來教訓(xùn)教訓(xùn)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
宋芷瑤稍微愣神理了理眼下的狀況,蹙眉問道:“也就是說,廟里一直供著這件白衣,而每個想要通過白衣嶺的人還會再來祭獻一件白衣?”
“對??!”老伯翻了個大白眼給她。
“老伯,你知道這件白衣是什么時候在這里的嗎?”
老伯揪著胡子想了半天,“我老頭今年五十有三,小的時候廟里就是這個樣子了?!?/p>
“幾十年?白衣一直就是這么干凈?”
“附近村子里的人會輪著來清洗的,這廟就是附近人的命根子,伺候的可好了?!?/p>
宋芷瑤隱在白紗后的半邊嘴角扯了扯。
就算再細心的呵護,暴露在外界的普通衣料如何能完好的度過幾十甚至上百年?她方才看的仔細,白衣當(dāng)真只是普通白衣。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老伯,那你知道行人在廟里供奉的白衣,最后都去哪了嗎?”
老伯越發(fā)覺得這姑娘奇怪,這有什么好問的,“當(dāng)然是被山里的神仙拿走了?!?/p>
宋芷瑤點點頭,斗笠隨著她的動作上下微擺,“是啊,被拿走了?!?/p>
再三確認宋芷瑤真不是故意來砸廟,老伯這才放心地撿起扁擔(dān)挑好貨籃繼續(xù)上路。
小兔睜開一只眼四處看了看,見廟里空蕩放心地睜開另一只,揚起耳朵放肆地甩了甩,“姐姐,這白衣嶺我們還去嗎?”
“去,當(dāng)然去。”
當(dāng)然要去看看這山里躲著的,是什么魑魅魍魎。
宋芷瑤不會管當(dāng)?shù)氐氖裁醇芍M,甚至順走了桌案上的白衣,擔(dān)心老伯之后看到又生氣,還特地放了一件紅衣上去。
小兔捂緊嘴巴不敢說話。
臨近暮時,白衣嶺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人鬼難分。
小兔知道宋芷瑤容易疲憊,在山外勸了她半天休息一晚再進山,可惜宋芷瑤就像茅廁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半點勸不動,暮色一層一層低垂,宋芷瑤的步伐也逐漸沉重。
雖是看不清臉,小兔相信一定好不到哪去,決定再勸一次,“姐姐,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好不好?”
宋芷瑤解了腰上的水袋抿了一口,搖頭拒絕,“如果不想死在這里,今天就必須要找到這件白衣的主人?!?/p>
“???”山里雖然因為昏暗而陰森,但哪座山不是這樣的,小兔不明白她的警惕從何而來。
宋芷瑤不做解釋,只是系好水袋從乾坤袋里又摸出兩顆補充靈力的藥丸嚼碎咽了下去。
從他們進山的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被盯上了。
而且盯著他們的,還不止一個人。
天光完全隱匿的剎那,白衣嶺上起了一陣風(fēng),吹得小兔一激靈,不自覺往宋芷瑤腳邊縮了縮。
宋芷瑤兩指夾住初淚的簪身,懸綴的晶石搖搖晃晃,在黑暗中搖曳著小小的星光,她想想蹲下身來拎起小兔的耳朵輕聲問道:“害怕的話要不要躲進乾坤袋里?我怕一會打起來顧不上你?!?/p>
小兔愈發(fā)瑟縮,終于明白不是夜里寒涼,而是周圍殺氣太重,但他還是搖頭保證道:“姐姐,我會躲好不拖累你的?!?/p>
在蒼岐雪山的時候,宋芷瑤就為他遮擋了所有的慘烈,事后他其實是后悔的,有的事情總要自己經(jīng)歷才能成長,才能把滅族的恨扎到內(nèi)心最深處,刻進骨髓,至死不忘。
他不想再作一只懦弱的雪妖。
作為旁觀者保護好自己這種小事,他還是可以做到的。
既然如此,宋芷瑤也不逼迫,站起身來對著前方的黑暗處說道:“閣下跟了我一路,不如出來見見如何?我?guī)Я碎w下最愛的白衣作為禮物,這份誠意還不夠嗎?”
“用我的白衣作為送我的禮物,姑娘未免過于吝嗇,還是說,紅衣才是姑娘的見面禮?”黑暗處的聲音傳來,倒是清朗,就是不知這聲音的主人是否也能擔(dān)得起清朗二字。
“紅衣喜慶,除非閣下不喜歡喜事只喜歡喪事?!?/p>
“姑娘錯了,誰說白色就不能辦喜事的?再說了,所謂喜事,喜慶事,也不止婚嫁一種。”
“哦?比如說?”
“比如說,姑娘今日攜白衣來見我,就是一件喜事?!?/p>
“你對喜事的要求可真低?!?/p>
“不是我的要求低,相遇,本就是這世間最大的喜事,沒有相遇,什么都不會有?!?/p>
宋芷瑤驀然想起途遇的名字,便是因為女媧和他的相遇而誕生。
宋芷瑤莫名對這人生不出厭惡感,“所以閣下跟了我一路是想做什么?”
“姑娘執(zhí)意進山見我又是為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進山不是有別的目的?”
“姑娘進山不辨方向不觀山勢,確認我近在咫尺后直接相問,恕在下愚鈍,實在想不出別的目的?!?/p>
宋芷瑤不和他繞彎子,坦然問道:“你和天都有什么關(guān)系?”
在山外聽了一堆的傳說,宋芷瑤已經(jīng)放棄此處。一般來說,一個地方的傳說謠言都是比較固定的,尤其是久遠的故事,會在流傳的過程中被某些較出名的版本所吸收同化,最后代代相傳,但凡人們提起,總是八九不離十。
而一個小地方的傳說能在上千年之后還流傳著許許多多的版本,這就說明有人在其中搞鬼,故事越混亂,越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真相。
白衣嶺既然有人覬覦,那就不是宋芷瑤該來的地方了。
只是好奇心驅(qū)使著她到了廟中,又被白衣的隱華手藝一路牽引到了這里。
隱華是沁州十多年前新研制的織法,一件白衣能完美存在的時間也有限,這就說明有人會定期來廟里更換供奉的白衣,同樣的裁剪和絲綢質(zhì)地。山野鄉(xiāng)民沒見過好布料,只知道絲綢,哪里能分辨故意藏富的祥云暗紋。
也許是傳說讓他們有了白衣永恒的錯覺,供奉的物品除了偶爾清洗也不敢輕易觸碰,歲歲年年都沒發(fā)現(xiàn)白衣一直被人更換。
而這人還是來自天都。
無論如何,宋芷瑤也無法將自己和天都割裂開來,畢竟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冥冥之中她甚至覺得,誤打誤撞來到白衣嶺,也許是一種機緣,是一種想讓她發(fā)現(xiàn)點什么的機緣。
黑暗處的人大概沒想到她會提起天都,不僅是和她對話的人,她能察覺到四周樹林里輕微的靈氣擾動。
片刻后那人反問道:“問話之前總該先報上你的名號吧?”
“加上你一共二十一個人,荒郊野嶺這么大陣仗,總不可能是做什么好事,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告訴我吧?”
“既然如此,姑娘還要問?”
宋芷瑤笑笑,“問了才能確定你們是不是真和天都有關(guān)。”
反應(yīng)過于明顯,一切的遮掩都已來不及。
那人也輕笑了一聲,“是我大意,既然如此,便不好再讓姑娘離開了,來到白衣嶺,總要穿一回白衣才是,這件隱華織就的白衣,倒也配得上姑娘?!?/p>
他的話音剛落,其余二十道人影便一齊從黑暗中沖了出來,步履森然,皆執(zhí)長劍,清一色全是天啟中境。
初淚垂懸的晶石微閃,長劍握在手中,輕輕格開攻擊。
一招一式,極為正統(tǒng),并無妖邪的痕跡。
宋芷瑤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誤打誤撞,她應(yīng)該是碰上了滅蒼岐雪山的人,也就是清古口中的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