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亮堂的地方,我才發(fā)現(xiàn)他手心的傷,像是被簪子刺透的,從掌心穿到掌背,還好天寒,沒有失血過多。他昏迷著躺在床上,雪上加霜的是到下半夜,他酒還未醒,就開始發(fā)高燒。
他燒得很厲害,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起皮,眉頭緊蹙,像是陷入了夢魘,嘴里偶爾含糊不清地吐出幾聲呢喃。
我用濕巾替他擦拭額頭的汗,過了半晌,我放下手里的濕巾,對身后的施協(xié)說
元夫人你去東院,把林婉盈請過來。
施協(xié)失聲說
施協(xié)夫人——
我偏頭看她說
元夫人去!
施協(xié)憤憤地出去了,不多時她就回來了,臉色比出去的時候還要難看,臉上冒著寒氣
她學著林婉盈的樣子,故意捏著鼻子說話
施協(xié)他就是病死了,與我何干?
施協(xié)被氣得厲害
施協(xié)夫人,你說主子圖什么。
我沒說話。
隔天我送大夫出門回來的時候遇見林婉盈,她趴在漆紅的欄桿上往湖面望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我認出在她身邊伺候的人是元筠的心腹,他見我過去有些緊張,警惕不安地看著我。我笑了笑,視若無睹,只是看著林婉盈,溫和地問
元夫人身體怎么樣了?
林婉盈抬眸懨懨地朝我望了一眼,不單單是看我,無論對著誰,她似乎都是一副懨然的模樣,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般,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她沒有準備回答我,我也不想自討沒趣,轉(zhuǎn)身離開時卻聽見她問我。
林婉盈你恨我嗎?
我訝異地轉(zhuǎn)頭朝她望過去,嗤笑反問
元夫人恨你什么?
她定定地望著我,半晌后扭過頭去,對著身邊的內(nèi)侍說
林婉盈我和元夫人有話說,你先下去。
我有些詫異,然后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她偏頭打量著我,這眼神其實很無禮,我蹙著眉頭忍著。
她唇邊便浮起一抹笑, 問
林婉盈元筠手上的傷還好嗎?真可惜,那一簪我是往他心上刺的。
她的笑帶著挑釁,和我猜想的一樣,果然是她刺的,我終于正眼看她。
她接著說
林婉盈你不恨我嗎?你一心愛慕著的夫君,心心念念的可是旁人。
我笑起來問
元夫人你配嗎?
她樂不可支看著我
林婉盈你看我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好像看著別人痛苦她就很快樂一樣,?死氣沉沉的身上此刻透出股詭異的活氣,她轉(zhuǎn)移了話題。
林婉盈我曾經(jīng)有個師哥。
我不懂她為何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或許只是想找個人閉聊少年時的故事,只是我并不是一個好的聽眾,?但不影響她怨絮叨叨地說。
她討厭元筠,原因無他,只因有一次,她誤入了她父親的書房,聽見有人對她父親說
元筠下令追殺她的師哥吧。
林婉盈憤憤不滿,她的師哥豐神俊朗,竟然有人在背后偷偷說他,所以她偷偷藏在角落里,看見從她父親書房中出來的元筠,就從此開始處處針對他,找他麻煩。
她喜歡她的師哥,寥寥數(shù)語,卻講了許多故事。我望著林婉盈,問她
元夫人你我說這些做甚?
她嘴角彎起笑意,她應該也沒怎么吃過苦,即使林家落魄,元筠也應當將她照顧得很好,養(yǎng)尊處優(yōu),高高在上,所以她才能將接下來的這番嘲諷說得順理成章
林婉盈我至今都不懂,元筠為什么喜歡我。
她笑
林婉盈當年他不過是林家的一個門生,和我云泥之別,我不過多看了他一眼,他又如何配得上我?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
林婉盈我們做個交易,你幫我找個人,安頓好我,我從此消失在元府。
我笑了,不動聲色
元夫人找誰
她看過來
林婉盈我當年的師哥,我知道他一定沒死。
我定定地打量她很久,我已經(jīng)很久不用這種居高臨下的眼光去看人了,看誰都像一條狗,?我覺得不禮貌。
我看了她半晌后笑出來
元夫人我當年第眼看見元筠,?就覺得他哪里都好,才識很好,相貌很好,地位很好,人品很好,可是我就想,這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如今看到你,我就想,果然……
我頓了頓,得體地勾起笑
元夫人這樣好的人,如今看起來倒像是眼盲心盲。
眼盲心盲才能看上林婉盈這樣的人,這樣不用心看人的女子,怎么知道真心難得?
原先我或許將她視為對手,如臨大敵,如今我只想笑,轉(zhuǎn)身離開前
元夫人你真讓我惡心,林婉盈你還達不到和我談交易的資格,不過我很慶幸,元筠的好,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我轉(zhuǎn)過身,卻看到元筠靜靜地站在我們身后。侍從攙扶著他,他披著黑色的外袍,寒風冽冽,他傷未好,臉色蒼白,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我將他心尖上的人罵得狗血淋頭,似乎又將自己隱藏多年的心意剖開攤在明面上,我頓時有點無所遁形。
不過我裝腔作勢慣了,索性挺直了背,微抬著下顎,我維持著我的體面,渾若無事地擦過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