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承諾還未兌現?還是說,并未許下的諾言在等兌現?
獨孤云是我的同桌。初二的同桌。項玄輝、亓耀也在我們班。我們四個,處于一種很微妙的關系。
獨孤云是個堅韌的人。即使是遍體鱗傷,也絕不會在別人眼前表現出分毫的軟弱。他就像一只小獸,受了傷也只會獨自一人縮在角落里舔舐,看見有人來了,卻又立馬抖抖毛發(fā),或是收起爪牙與人親近,或是露出獠牙與之一戰(zhàn)。
在我的映像里,他總笑著,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但……沒有人知道他何時是真心的,何時是裝的。
那天體育課,我、獨孤云、項玄輝和亓耀,我們四人打羽毛球。獨孤云考慮到我打得不好,主動與我一隊。他跳躍,奔跑,救球,扣球……陽光下的他眼眸透出琥珀色,端的好看。身上帶著的草木的清香,也因為體溫的升高而更加強烈。
玩的正酣暢,地面上的一處凹凸不平使獨孤云腳下一滑,拿著球拍的手猛然著地,球拍隨即飛出,連帶著手掌蹭著地面劃過,而他整個人也跟著翻滾了一周才停下。我們都被嚇懵了。這事發(fā)生的太快了。
獨孤云坐在地上,右手掌心朝下,抻在破皮的膝上,似是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嘴角仍帶笑意道:“在場的都不暈血吧?”見我們都搖了搖頭,他才將手掌翻了過來。
掌根處,是一個硬幣大小的傷口,正涓涓冒血。
“哥,你這……不要緊嗎?你難道不疼嗎?”項玄輝眉微皺。
“不要緊,沒事。來來來,拉我一把,去趟醫(yī)務室。”獨孤云笑著,朝我們伸出左手。他的臉上還是帶笑,額角卻布滿了細密的冷汗。項玄輝和亓耀一左一右將他架了起來,獨留我一人不知所措。獨孤云看了一眼,輕輕推開那兩人,單腳蹦噠到我面前:“怎么不開心了?”
“如果我會打球的話……”
“別呀,我又沒怪你。如果你受傷了,我可是會自責的呀?!豹毠略七€是笑著,看著我,“好了,帶我去醫(yī)務室吧?!?/p>
那天放學時,一向收書包很快的他不得不用左手慢條斯理地一本本地收。我看不下去,就一把搶過來,幫他收拾東西。獨孤云也不管,笑看著我。收完了,他把書包單手甩到背上,左手在我頭上揉了揉:“怎么,還自責呀?!闭f罷,還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見我不回答,他又開了口:“哎呀,受傷的是我,你不會想讓我這個傷病員來安慰你吧?”全然是沒有了他平時的歡愉之氣,恍若是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
聽他這么說,我竟有哭的沖動,因為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神情。獨孤云仿佛是慌了神,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說:“別哭呀,我不會安慰人。但你要是哭了,說不定傷口會更疼呀?!蔽一琶χ棺】斓粝碌难蹨I。
“這才對嘛。”那個歡愉的少年又回來了,他在我頭上又揉了幾把,“走了,拜拜!”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fā)現我竟然開始有意無意地模仿他。他握筆的姿勢,他的字跡,他甩圍巾的動作……不經意間的話,竟也帶上了他的神態(tài)。但他終究是太過優(yōu)秀的一人,讓人在他面前難以抬頭。獨孤云仿佛周身都散著微光,在吸引人注意的同時又不讓其注視。我總在等待,等待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種能夠忘卻一切的心境。不喜也不憂。
獨孤云是個及其戀舊的人。筆丟了,他定會買只一樣的,出去玩,他絕不會主動嘗試他沒嘗過的事物。他畫畫也極好,卻從不約稿。孤傲如他,繪畫于其只是一種愛好,如若與利益相掛鉤的話,他便將其棄置不顧了。我曾用我所刻繪的橡皮章與獨孤云做交換,得到了一章他的畫。后來,我竟不知將那畫放到何處去了。我為此惋惜了一陣之后,卻也就忘卻了此事。也許這就是人生,原本十分重視的人,總有一天要看著他漸漸的消失在轉角,原本珍藏的事物,總有一天被放在角落,積上厚厚的一層灰。只是我還做不到如此罷了。他替我挨罵過,還反過來安慰我,照顧我,無論自己的情緒有多糟,他仿佛,總能將不好的事過濾一般。
有次英語小組作業(yè),我是負責做最后整理的。而我的英語字體偏偏又是老師最不喜的斜體。估計那天老師心情也不好,看到那著作業(yè)上去的獨孤云,張口就罵。獨孤云沒有說什么,面無表情地等他罵完,堪稱完美地了解了展示作業(yè)的環(huán)節(jié)。下臺時,走路帶風,肩上的圍巾都被帶著有了種飛揚的感覺,仿佛是在睥睨眾生。
“我就想告訴老師,字體不能決定一個人成績的好壞。”他說。
畢業(yè)時,他送給了我一個禮物。是個沙漏。但當時,我卻沒有認真去看。我想,通過這種方式,我總會將他忘卻的,總會想不起來有這么一個人,曾出現在我的人生中。那個沙漏,被我鎖在了柜中。多年之后翻找出來,才發(fā)現那上面寫了一句話:“As time goes by.”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怎樣?難道會將一人忘卻?不,隨著時間的不斷沖刷,那個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了,我從未將他忘卻。我還記得他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表情。他還沒變,變的是我。
我自然知道我對他的情愫屬于什么。但這不對的。不對的。而且,這層關系,是不能捅破的。因為他只待我為友,我和他也只能是兄弟朋友。
于是,我終是能夠平靜地看著他,進入人群,消失在街角。只是,我變得貪戀不夠過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