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最怕遇見你。
眼看著戎神帶著眾邪神離開,我心中莫名為髑神不平。雖然我知道,髑神就這樣。十多年,一點沒變。
偏偏要一個人,放浪獨行,遭遇不可謂不顛沛流離,游走在光影的邊界,時不時步入黑暗,卻更顯清明,迷霧中,他的身影也愈加清晰。初見獨孤云時,悠然之中帶著玩世不恭,嬉笑著,恍若能睥睨蕓蕓眾生。可是,是非曲直難分清,只身難敵眾人心,他便就漂泊做一浮云。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獨孤云啊獨孤云,我時常想撕開你的記憶,去看看十多年你到底是怎么過的。你心里憋那么多事,當(dāng)著我們的面沒瘋沒傻沒抑郁,真是個奇跡。
被諷神重傷的髑神定乎是沒有力氣回到神界的。但他絕對不愿讓不久前才離開的戎神看見他那不堪的模樣,所以我決定先去找他。
不出我所料,在他的神界之外,我看見了他。見我來了,慌忙將藏青色的圍巾向上拉扯著,仿佛想要遮擋住些什么。
“別擋了,擋也沒用。我看見了。你偶爾示個軟,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再說了,你要是受這么重的傷,沒事,我才是真擔(dān)心呢。得了,不就是嘴角有血嗎。你咋不去遮你肩上的窟窿?。俊蔽乙贿呎f著,一邊試著安慰這要強(qiáng)要到死的人。
“契神,這些事你就別插手了。會送命……”
“你還知道會送命啊!那你能不能老老實實的當(dāng)你的……所謂的……觀火人???十年不出手,一朝毀所有???你怎么想的呀?。俊?/p>
“契神,我心里有數(shù)?!?/p>
“我能信嗎?當(dāng)年你一聲不吭的消失前,說的就這句話。結(jié)果呢,好,給我查出來,成獨神了。你現(xiàn)在又突然出來找事,我能放心嗎我?”
“亓耀你當(dāng)年調(diào)查我?”髑神那黑暗的眸子突然死死地盯住了我的眉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它盯穿了。
“不是調(diào)查,就是好奇……”
“契神,那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為何出手嗎?”髑神收了他的目光,認(rèn)命了似的嘆了口氣。
“不明白,對不起?!?/p>
髑神看上去要被我氣死了,血已經(jīng)從聊勝于無的“繃帶”中滲了出來。他低聲咳嗽了幾下,仿佛為了平復(fù)情緒,開口道:“契神,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是做到追蹤我的,也不管你當(dāng)時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做這件事。但現(xiàn)在,我……求你幫我。幫我做兩件事。”
“第一,把戎神的契約書給我。第二……”
“誒誒誒,不行。這第一條就不行。你要戎神的契約書干嘛???”
“他的不行,就把我的給我。”他邊說著,邊就把手伸了出來。
“你的?髑髏之神的還是孤獨之神的?髑髏的我已經(jīng)銷毀了,孤獨的不在我這里?!?/p>
“那算了,幫我把這個,”他抬起手,一陣晃目的螢綠色光芒閃過,竟是憑空出現(xiàn)了一具完整的髑髏!“把它送到邪神神界?!闭f完,他便劇烈的咳嗽起來,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嘴角的血跡驟然明晰起來,小溪似的緩緩順下頷流下。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镑巧瘢隳懿荒芨嬖V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毀滅?!?/p>
髑神聲音很小,卻異常的清晰。
“很諷刺,對吧?神祗們纏斗,只是為了創(chuàng)造出一個無神的世界??墒瞧跎?,你知道嗎,當(dāng)創(chuàng)世神都能被狂熱的信徒殺死的時候,后來的神祗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們又在……期待什么呢?存在本身,就是不成立的啊?!?/p>
說真的,我沒有理解髑神的話。每個字都聽到了,但就是沒聽懂。髑神見我表情茫然,竟是笑了,隨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又拍了拍我的肩:“謝謝你了,亓耀?!闭f完,他就直接消失在了神界,蹤影全無。
我?guī)е蔷喵求t來到邪神神界,剛放下,便覺得一個微涼的劍刃抵上了我的咽喉。
“戎神戎大哥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敏感而又警惕?!蔽艺f著,用食指點開劍刃,若無其事的將指尖滲出的血舔去。
“你究竟是誰?”
“我?我是契約之神,契神,本名亓耀。隳神和饕神是我的故人。哦,還有一個,髑神?!蔽倚χ?,看著戎神。但當(dāng)我看見他衣襟上的藍(lán)色矢車菊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藍(lán)色矢車菊,我探究獨神時,最不解的藍(lán)色矢車菊,竟然就這樣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髑神,不,獨神,他出世,是因為我眼前的這個人——戎神銀戎。
獨神他不想讓我眼前的這位變成神界的受害者。
沒聽戎神在說什么,我沒頭沒腦地問道:“銀戎,你現(xiàn)在見獨神,心里有底嗎?”
戎神整個人像是被打了一悶棍,頓時僵在原地,冰藍(lán)色的眸子變得有些空洞。
半晌,戎神才像是回了神:“你說什么?”
“獨神,銀戎,我說獨神。孤獨之神?!?/p>
“我……他不理我,應(yīng)該還沒原諒我吧……”戎神垂下了眼眸與握著劍的右手,左手卻緊緊地握著拳,指甲仿佛要掐入掌心。
“戎神,你對他……好一點吧。一個習(xí)慣了孤獨的人,當(dāng)你對他溫柔,他剛開始可能很抵觸,到后來卻會潰不成軍……”
“你憑什么這么說!”戎神突然暴起,劍刃上繚繞著冰藍(lán)色的神力,十分刺目。而他整個人呢,仿佛是剛從黃泉地獄中出現(xiàn),肅殺之氣讓我不寒而栗。
戎神一劍刺出,直驅(qū)我的咽喉。無法,只得勉強(qiáng)應(yīng)戰(zhàn)。卷軸護(hù)在身前,擋住那一劍,也擋住了戎神的視線,借機(jī)繞后,快速和其拉開距離。戎神見一招未過,迅速轉(zhuǎn)身,冰藍(lán)色的神力驟然凝成實體,附在劍尖。
這應(yīng)該是戎神盡全力的一擊。若我阻擋,能保證自身安然無恙,但是……邪神神界可能就要……
罷了,輕輕擋一下,只要留條活路就行。
我甩出卷軸,正沖著那劍尖。
“砰!”
一聲巨響,竟是從碰撞處迸射出髑神的螢綠色的神光!怎么會!
定睛看去,只見那髑髏一手格擋開我的卷軸,另一手攥住了戎神的劍刃。那髑髏的眼眶處燒著兩團(tuán)螢綠的鬼火,徒手接下了兩大神祗的攻擊。而其他的邪神,聽見動靜,也都紛紛出現(xiàn)。
“契神……我想過去找他,又怕他在生氣……”
“生氣?”我腦袋中像是炸開了某個炸彈,在我意識到之前,這些話便已經(jīng)連珠般蹦出。
“他,你知道嗎,tmd從頭到尾都沒生氣過啊,銀戎!
“項玄輝當(dāng)年尊稱他一聲哥哥,我和陶榮毓,還有其他人,當(dāng)年尊稱他一聲幫主,就這一聲稱呼,他堅守到消失的前一秒!
“當(dāng)年他最在乎的,就tmd是感情!
“但是他瘋了!
“在遇到尚華——也就是殤神——之后就瘋了!
“而你,銀戎,你想想,你對他做了什么!你tmd打他,罵他都行,但你不能這樣,不能,不能……”我詞窮了。
“銀戎,你知道嗎,他從來都沒生過你的氣,他只是,他只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最怕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