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隨時會到來，人人都是受害者。可問題在于你能不能背負著創(chuàng)傷，走在正路上。

自打上次諷神誤傷了髑神之后已經(jīng)過了三四個月了，但整個神界都像是安靜了：殞神閣沒有造孽，戎神也沒有接到工作，髑神也再沒有出現(xiàn)。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多了那個由契神帶回來的骷髏了。

哦，還有。戎大哥現(xiàn)在整日都皺著眉，像是陷入了沉思。

“饕神，你來一趟。”戎大哥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向我招了招手。

“戎大哥，怎么了？”

“你可知道……獨孤云為何會變成獨神？”戎大哥眺望著遠處，語氣中帶著憂慮。若不是他的頭發(fā)本就是白色，我甚至懷疑他要一夜白頭。

“我不知。但……總感覺跟自己有關(guān)系。戎大哥，你有話就直說吧?！?/p>

“我問你，在髑神來之前，你還記得之前的你嗎？”戎神收回目光，看著我。

之前的我？說的應該是成為饕神之前的我吧？那個……膽小的，藏匿著情緒的我，那個貪戀著過往的我。

如此想來，我不記得了。真的。

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活成了我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忘記了原本的我是什么樣的個性。而戎神又何嘗不是如此？溫和而恭謙的他要主持戰(zhàn)爭，不到白衣染血也不能停手。累了，倦了，卻無力反抗這世道。曾經(jīng)所奉為圭臬的金科玉律已然不管用了，被拋棄在塵土中化為子虛烏有的荒唐。

但髑神兼獨神的到來，似乎讓這一切都變了。就像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奔騰著踢翻了灰暗的顏料盒，將五彩斑斕都打翻在地。

“饕神，你是認識獨孤云的?！比稚耧h忽不定的眼神又望向了別處?！澳菚r的他與現(xiàn)在有不同嗎？”

“有。有很大的不同。若不是相貌相同，我都不敢認他。在我的映像里，他是最不可能成為獨神的人?！?/p>

“那……若我說，他成獨神，是因為我，你們會原諒我嗎？”戎神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弱弱的，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氣度。仿佛是放下了身段，在祈求一個沒來頭的原諒。

不等我再問，天色卻是黯了下來。多月不作怪的殞神閣終于忍不住了。

戎神神色凝重了起來，冰藍色的神力氤氳在身邊。不對，不是諷神悅風。這般低沉而雄厚的神力不是悅風能達到的。那么……就只能是閣主段凡。果不其然，段凡下一刻出現(xiàn)在了戎神身邊，跟在段凡身后的，便是諷神悅風。

“今日邪神神界可真是熱鬧了。閣主、副閣主所來何事？”戎神向倆人施禮，語氣中卻帶著滿滿的不歡迎。

“戎神，今日所來，是問罪?！倍畏驳穆曇粝袷且豢诖螽Y，著實不好聽。 “敢問何罪之有？”戎神直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看著段凡。

“教導屬下不利，對違反規(guī)定者坐視不管，大有縱容幫扶之意?！敝S神借機插話。

“何人違反何種規(guī)定了？”戎神的語氣中帶上了不屑的氣味。

“髑神在其神界中私煉神器，私自布下禁制，屠我殞神閣所有成員，卻不見戎神有任何管教之意。”諷神的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副閣主此話怎講？髑神不在我神界中，如何管教？”戎神盡量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額角卻已是有了冷汗。

不過說來，髑神都干了什么？這些罪責，只要犯了一條，都是死罪。獨孤云他是瘋了嗎？也是，契神說過，他早就瘋了。

“還敢還嘴！諷神，拿下他！閑雜人員退避！”段凡動怒了。

悅風手腕微動，長槍在手，直刺戎神心口。速度快到發(fā)出尖嘯。戎神反應極快，向后快速退去。

“饕神，走！”戎大哥邊喊邊就持劍與悅風打在一處，并且漸漸將戰(zhàn)場轉(zhuǎn)換到半空。但是很明顯，戎神不敵悅風。眼看著那槍尖要刺傷戎神，不遠處的那具骷髏突然散出一股螢綠色的光芒，轉(zhuǎn)瞬已到戎神身前，森森白骨抓住了那槍尖。骷髏的雙眼和胸膛中各自燃燒著一團螢綠的火焰，細細看去卻是髑神的神力。

戰(zhàn)場轉(zhuǎn)換，那髑髏竟與諷神不相上下。髑神啊髑神，你這是帶來了什么怪物？

段凡見諷神悅風無法脫身，竟是親自出手。黯灰的神力像一只大手，攥住了戎神的脖子?！爱斷?！”戎神無力再拿他的長劍，周身的神力也漸漸暗淡下去。怎么辦？再想不出辦法來，戎大哥怕是要就此隕落了！

正在此時群，一道流星似的光劃過天際，螢綠的神力一下斬向段凡捏住戎神脖頸的神力，竟是將其一下斬斷，發(fā)出玉碎的聲音。戎神的身形開始不受控制的墜落。不等我動作，一道身影橫截下他，幾乎是撞擊向地面。定睛看去，卻是髑神抱了戎神，落在地上。

髑神剛落地，便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立刻撒了手，退到一邊，沖著那具骷髏一招手，瞬時收了那骷髏在左手。又是一陣神力的暴動，那骷髏竟變作一柄鐮刀，與死神的無異。只是，鐮刃是從剛才的髑髏的腦后伸出的，髑髏脊椎骨以下的部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桃木鐮柄。髑神左手握著鐮刀，整個人在熒熒綠光中竟有種是從地獄歸來的肅殺之氣。

注視著戎神緩過氣來，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長劍也回到手中，髑神這才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段凡身上。左手將那鐮刀狠狠地橫甩出，他整個人便直奔段凡而去。

不對！獨孤云從來就不是左撇，更別提他之前左肩還受過傷！怎么會？他怎么會突然換了慣用手？而且，如此之從容，以至于讓我有種他胸有成竹的感覺。

不等我細想，段凡已然死死地壓制住獨孤云，而悅風也拖住了前去幫忙的戎神。這場戰(zhàn)斗我們盡占劣勢。段凡右手架住髑神手中的鐮刀，左手虛空抓取，招來他的神器大戟，照髑神劈下。髑神見勢，身形一縮，隨即一腳蹬上大戟的柄，借力快速與段凡拉開距離。另一邊，戎神也跳開去，暫時停下了鼓點似的交鋒。

可剛停下不過數(shù)秒，四人又一次打作一團。這一次，段凡先下了手，大戟直刺髑神的右臂。髑神竟是不躲，左手揮動鐮刀，鐮刃上燃起了螢綠的火，直奔段凡右手斬去。“砰！”大戟被一道黑色的神力擋下，細看時，那黑色中還閃著金色的光點。陰暗而華麗的黑金就這樣出現(xiàn)，段凡著實吃了一驚，動作隨之一頓，竟也陰差陽錯的躲過了髑神的鐮刀。至于戎神，卻是十分被動，盡處防御之勢。雪白的衣服上染上了血，像是開出一朵殷紅的梅花。髑神臉色黯了黯，隨之調(diào)轉(zhuǎn)身，將鐮刀反挑，挑開了悅風的槍尖。通過我那無用的神器，我看清了他們打斗的細節(jié)：髑神的右手掌心氤氳著剛才出現(xiàn)的黑金色神力。

眼下，髑神、戎神兩人在一處，段凡和悅風則分立于其兩側(cè)，幾乎是三點一線。

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髑神微微轉(zhuǎn)了下頭，看向了戎神身上的傷口。我看見他皺了皺眉，眼中的寒冷更加強烈了，幾乎要凝為實體。戎神注意到他的目光，回望去，髑神卻立即收回了目光，雙手首次同時握上了鐮柄。

噗一聲輕響，鐮刃上的火焰變成了金色，周身則散出了黑色的神力，金色、螢綠兩色穿插其中作為點綴。戎神則盡全力散出了他冰藍色的神力，卻明顯比髑神差了一節(jié)。但很快，他們的神力就被一深一淺兩種灰色包圍了。剎那間，我看見了揮動大戟劈向髑神的段凡，提槍直刺戎神的悅風，架劍相迎的戎神，和突然轉(zhuǎn)身，用手臂圈住戎神且挑起鐮刀的髑神。

下一秒，像是深藏在地底的炸彈爆開了一般，四股神力相撞所產(chǎn)生的沖擊力幾乎要將一切夷為平地。

飛沙走石，我什么也看不見，耳膜也被巨響震得什么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烽煙微散，煙霧中有一個人影向我走來。那人每走一步，都有螢綠的煙塵從腳下飛揚而起，海浪般翻滾一圈，向上飄去，最終消散在帶著金色的黑色濃霧般的神力中。再向上便是他那飄飛的圍巾。待他完全從煙中走出，我被嚇到了。

一是他手中的鐮刀。那鐮刀的刃向上挑起，柄端的髑髏正滴著血。定睛看去，卻是被貫穿了胸腹的悅風，被挑在鐮刀上。

一是他的眼睛。黑色還是那般深沉，但是左眼的瞳孔周圍有一圈螢綠色，似乎還微微漂出些神力。至于右眼，則是一圈金色。

高貴，肅殺，不容侵犯。仿佛統(tǒng)領(lǐng)生死的死神一般，帶著地獄和冥府的氣息。不知為何，我在他身上看見了弒神的瘋狂。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臉驚異的戎神。不遠處，則是段凡。

“段凡，殞神閣所有成員以及悅風皆為我所殺。要報仇，直接找我！”髑神的聲音低沉而隱忍，似乎是咬著牙在說話。我聽見段凡不屑的輕笑，可是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無聲無息的消失了。髑神這才像送了口氣似的。

“髑神！”戎神輕輕喊道，同時伸出手，想要去拉髑神。

可是髑神突然一轉(zhuǎn)身面向戎神，也讓我看見了他的背。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從右肩延伸到左側(cè)后腰，猙獰的像是要撕開眼前人。我的心臟一陣絞痛。

髑神在戎神將要拉住他的瞬間轉(zhuǎn)回身，突然向前一晃，便化作星星點點的金光消失了。點點血跡被他的動作灑在戎神衣襟上，正濺在那朵藍色矢車菊上。

而戎大哥，只抓住了他的藏色的、染了血的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