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風華,也走過空寂,看過美景,也看過枯榮。
我們終究是俗人,做不了博愛的上帝。甚至,于我,連愛一個人的勇氣都早已散去,再不敢上前一步。只因為看遍了那感性造成的混亂,這才發(fā)覺,理性是唯一的救贖,從這個世界逃逸的救贖。
逃逸。
離開戎神就是一種逃逸。我怕看見他,怕自己又會失了神,又會被感性和記憶吞沒,再度癲狂。
徑直來到了島的深處。這里是一片松木林:橄欖綠浸在迷了路的云煙和霧氣中,似乎分不清現(xiàn)實與虛幻。遁尋著記憶,我找到了那間已經(jīng)破敗了的柴草房。半掩柴門人不見。走進,柴扉右前方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黑色的石。沖著樹林深處的一面被削出了小小的平面,刻著幾行金色的字。墨綠色的紋理斜斜地穿過字跡,似是刀痕,似是劍傷,卻要劈裂這黑石。
這里,曾經(jīng)是時空之神的住所。
這塊石,是我放置的。上面的字,也是我刻的:
“飛鳥不曾至,仙人洞府旁。激流出高崖,俯觀白練長。鯤鵬終輾轉(zhuǎn),千秋盡一望。萬仞生孤月,觸手試溫涼。萬物分陰陽,兩儀化四象。松下列羽客,太初混沌長。千載仍變易,因果復(fù)來往。諸子登仙去,桑田換汪洋。萬古長夜,松生石上,行思坐忘?!?/p>
他創(chuàng)造了神界。身處神王之位,卻歸隱山林。這小小的海島就是他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避世之所。時代的變遷改不了這位神王的容顏,更改不了他的心性。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的人世,看了多久的人心。初代神祗早已消失,他是歷史留下的遺孤,孤獨地,將自己囚禁在島上。伸手,觸到月光,冰涼。初代神祗的死亡,是因為那些神祗的信徒。瘋狂的信徒們都渴望自己的神能主宰天下。神祗們便偽裝成人類,偽裝成信徒,去開導(dǎo)愚昧無知的人類。
可惜,神祗們被自己那些狂熱的信徒,殘忍的絞殺了。
“君執(zhí)三尺劍,白衣走四方。濁世數(shù)千億,是非曲直藏。歸來盡一夢,松子落衣上,當頭松前月,照孤光?!?/p>
時空之神只能出手維持神界,等到新的神祗出現(xiàn),他才回到這小島。出世復(fù)入世,看遍人心險惡、世間無奈。因而,他創(chuàng)造了邪神,掌管著兇險,控制著邪惡。他以為,他可以安靜的做個隱士??伤矝]想到,我會出現(xiàn)。
孤獨而又倔強,甚至一心求死。
他將我?guī)У搅瞬莘恐校疹櫸?,開導(dǎo)我,和我談?wù)撋铄涞膯栴}。他問我對世界的看法,對人心性的看法。在他這里,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真確與否,只有一時的思想所創(chuàng)造出的靈感。
他說,我像雪松。他說,我的思維冷艷而孤獨。他說,我不應(yīng)如此。他還說,我的靈魂是被浸在酒盅的,慵懶之中帶著瘋狂。我到頭來也沒有告訴他,不是慵懶,是不愿。
說話太累,所以閉嘴;社交太累,所以孤獨。不聽,不看,不想,不面對,亦無力去微笑。我將自己封存在世界的角落,別人闖不進,自己走不出。
“青山見白頭,流云涉大江,絕巔共鶴觀斜陽。為誰一揮手,泠泠七弦上,江山百年滿月光。”
他一襲白衣帶著我在神界凡間游走,卻總不愿去到有人的地方。白山黑水,流云飛鶴,松間撥弦。一床七弦古琴,彈的是松濤,彈的是忘機。他太灑脫,總像是要飛升超脫,羽化登仙。他太愛這個世間,就不忍心看到它有一絲一毫的污漬。時空之神避世不出,以假象來欺騙自己,說這是個美好的世界。
“君也曾風煙俱凈紅塵踏滄浪,識遍了風月連城細雨里空茫。君也曾風雪夜歸提燈照夜長,推開了半掩柴門后一隙微光。”
殞神閣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的夢。
其實,他本不用出面。但他沒想到我是個瘋子。那日,他半夜歸來,等待他的,不是柴扉微光,而是黯灰。段凡造訪,不是為了找他,而是我。作為邪神第二大神祗的我--獨神。時空之神回絕了。說我年幼無知,說我心有空城,身如飛鳥,說我清冷孤傲難以合作??墒?,我卻早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段凡,毀了這所謂的神祗。
倦了,累了。偏執(zhí)獨行的我想要將這虛偽的溫存撕碎。
送走了段凡,時空之神又一次與我徹夜長談。他問我有喜歡的人嗎。我回答,我是獨神,沒有情感。他笑,說是我懦弱不敢面對。我說是我冷漠無情。他說,我不識人心。我問,何為人心。
他說,你遇到兩個乞丐,給一個一兩給另一個二兩銀子。拿了一兩的那個不但不會感激你,反而會轉(zhuǎn)過身罵你吝嗇。這是人心。墻壁倒了不去扶反而罵鄰居不幫忙。這是人心。生了兒子宴請四鄰,鄰居家生不出兒子的人吃著你家的飯一邊咒著你家兒子早死,這才是人心!
我這才知道,不是他不懂,而是我任性。他早知世間險惡,卻將是非曲直盡數(shù)收起。他畢竟是神王。
第二天,段凡帶著眾神到來,要與他決戰(zhàn)。時空之神微笑著看著我。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透著憐惜和無奈?!拔崤c汝,共有清風和烈酒,還有孤獨與自由?!彼驼Z。最后,他對段凡說,會把他的神力給段凡,前提是段凡不得讓我不加入殞神閣,而我則要把獨神的神器交給他。雙方都同意了。
我將獨神的劍交給他。他看著,不像是在看武器,倒像是在看他的七弦古琴。下一刻,神器所在的空間便四分五裂。他走近我,輕輕撫著我的頭?!昂髸衅?,獨孤云。”
他的身形漸漸淡去,流逝了。
他死了。
什么也沒留下。沒有家冢,沒有衣冠冢,只有一塊石。一塊殺死他的人立的石。
“君執(zhí)三尺劍,何曾白衣走四方。濁世數(shù)千億,是非曲直如何藏。何時歸來盡一夢,松子落衣上。萬壑松風,月落弦上,照孤光?!?/p>
愚昧無知。
我沒法改變過去,但我可以改變。我可以去見戎神。那個我所躲避的人。我所……傾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