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陳沅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用力的抽出了被他輕輕握住的手。她深深地沉了口氣,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去,目視著前方,自后院走去?!拔依哿耍热バ菹⒘??!痹捯袈湎?,女子踩著秋后的落葉,步入庭院之中。伴隨著風揚起的落葉,她的背影顯得格外的單薄而瘦弱。劉湘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拳頭,慢慢的轉(zhuǎn)過了頭,不再去看她那孤單的背影。
或許他比她自己更明白她,她并不是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只是不敢承認她仍舊愛著那個被她自己鎖在心底的人……
1946年年初,天空飄灑著漫天的雪花,將這充滿著暗礁與險灘的上海,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當中。陳沅徐步走在街上,看著這空蕩的街景,目光中似乎帶著幾分漫無目的。大雪之下,最為風雅之事不過踏雪尋梅??山袢兆弑榱税氤?,卻也未見得有幾支梅花。向來緣是連年戰(zhàn)火,將那份盛開在角落中的美好,悉數(shù)湮滅。
“沅沅?”聽到聲音的陳沅慢慢地停住了腳步,她沒有立刻回過頭去,因為即使她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后那聲輕喚究竟來自于何人。她只是還沒有想好,自己究竟該用什么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他。張萬霖看著陳沅的背影,她的身影顯然帶著幾分僵硬,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將她那烏羽似的長發(fā)染白。他的腳步同樣頓在了臺階之上,本來想下去將她拉住,可卻也怎么都邁不出這一步。
往事經(jīng)年,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力……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張先生?!标愩浣K是回過頭去,投給張萬霖一個禮貌的微笑。她方才才意識過來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原來……她竟差點成了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張萬霖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看著笑容明朗禮貌,卻又帶著淡淡的疏離的陳沅。他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在陳府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如同現(xiàn)在這樣,喚了他一句‘張先生’。只是那個時候,她……
張萬霖的思緒猛然被自己截斷,或許只有面對著她的時候,他才會這般敏感的追憶著過去的時光。他看著站在臺階下的陳沅,開口問道:“儂……不進來看看嗎?”他說著,微微側(cè)過了身子,垂眸看著陳沅。陳沅聽到他的話,慢慢的抬起了頭,看著高高的懸掛在頭頂上方的匾額,如水的回憶沖入了她的腦海,恍若決堤的大江,翻騰起無數(shù)的浪花。她本想拒絕他的提議,可內(nèi)心中的那份渴望,卻讓她的腳步緩緩地邁上了臺階,向著昔日的家走近。
“謝謝……”她站在大門前,慢慢地向里望去。仍舊是那整齊的院落,簡樸的青石板,就連那棵生長在庭院角落中的老樹,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陳沅的眼眸微微凝滯,好看的眸子里已經(jīng)帶上了淚珠。她徐徐邁步向內(nèi)走去,豆大的淚珠卻隨著她的動作從眼眸之中滾落下來,劃過她的面頰,滴落在白皚皚的雪地上,融合成萬千冰雪中的一點。
“沅沅?!睆埲f霖忽然收緊了手臂,從背后緊緊地擁住了陳沅的身子。他的下頜落在她的肩上,溫熱的呼吸貼著她的耳畔,讓她的身子不經(jīng)微微一僵。陳沅深深地吸了口氣,淚仍舊掛在臉上,身子似乎有些顫抖,可終究沒有推開他的懷抱。“對不起?!薄艾F(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嗎?”陳沅徐徐垂下了頭,身體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些許。她凝視著地上那白色的雪花,沉聲低語道。
“我欠儂一個道歉。”張萬霖收緊了手臂,將她的身子緊緊地擁在懷里。他霸道的不肯松手,分明是在道歉,可語氣卻仍舊帶著幾分霸道與不容置喙。陳沅聞言,眉心輕蹙,她深沉了口氣,開口說道:“不,儂不欠我的。那些需要儂道歉的人,早已經(jīng)不在了?!彼纳碜釉俅握镜霉P直,語氣中似乎帶著幾分固執(zhí)。微微冰涼的手自口袋中拿出,落在他的掌心之上,欲掙脫他的懷抱。
“沅沅!”張萬霖猛地握住了她的雙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語氣似乎帶著幾分急促,她身上那淡淡的桂花香氣和風傳入他的鼻息,“過去的事情是我不對,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很多人。儂就真的不能原諒我?讓我們……”“張萬霖?!标愩漭p輕抿了抿唇,打斷了他的話。和他略顯得有些急躁的語氣相比,陳沅顯得很平靜,她用力的掙開了他的懷抱,慢慢的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他,揚起了頭,輕笑一聲,開口問道:
“我現(xiàn)在的生活你已經(jīng)看到了,死亡隨時可能會降臨。我連自己的性命都沒辦法掌握,如何許諾給你一個清晰的未來?”她勾唇一笑,笑容似乎帶著幾分嫵媚,幾分涼薄。張萬霖看著她的笑容,不禁怔在了原地。新雪落在她的眉間,為她的笑容增添了幾分凄楚。那樣的微笑,與那個明朗單純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張萬霖迅速回轉(zhuǎn)過身來,拉住了陳沅那欲行的腳步。他的手臂猛地一收,將她整個人帶入了他懷中,隨即一手扣住了她的頭,另一手落在了她的腰際,低頭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那一瞬間,所有的糾結(jié)都在他的心中釋懷,壓抑在心底那多年的愛瞬間迸發(fā)而出。他張萬霖才不管明天究竟會如何,他只要把她牢牢地留在自己的身邊。
“儂現(xiàn)在跟我在一起,只怕會有很多麻煩?!边^了許久,張萬霖才慢慢的松開了陳沅。她輕輕的沉了口氣,徐徐垂下了頭,千錘百煉的心終究在那一刻屈服。張萬霖輕笑一聲,目光中似乎頗帶著幾分輕松。他伸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開口說道:“我張萬霖在碼頭上打拼了半輩子,還怕什么麻煩嗎?”
“你就不怕……我只是欺騙你,利用你?”陳沅忽然抬起了頭,微微沉下了目光,唇角微微一揚,笑容中帶著幾分半真半假。“求之不得。”他唇角的笑意漾的更深,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柔情,帶著磁性的低沉嗓音徐徐傳入了陳沅的耳中。她輕輕一笑,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仰頭再次吻上了他的唇。
張萬霖抬手扣住了她的頭,與她再次擁吻在了一處。雪花落在兩人的身畔,染白了她的長發(fā),染白了他的眉睫。他們仿佛就在此處,相依相偎的走過了颯颯人間百年。那一刻陳沅才真正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樣一個人,不管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樣的艱難,不管你究竟經(jīng)歷過多少風浪,可是你在見到他的時候,你胸口的那顆心,依然還會為他跳動。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且聽軍情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