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識到我早已不再身處戰(zhàn)場，而是一個弱小無力的女孩子時，已經(jīng)是繼父韓子俊同我談話的時刻了。

這是無奈壓抑的一天，我們正坐在家里的餐桌上準備開吃早餐，繼父做的雞蛋餅很好吃，但這次我卻遲遲不動筷子。

我充滿了羞愧，腦袋里被昨天發(fā)生的一切占據(jù)著：

自從昨天中午被學(xué)校的保安抓住，送到保衛(wèi)室反思之后，我的世界就陰晴不定了，映像深刻的就是繼父在百忙之際接到學(xué)校給他打來的電話，通知我需要回家反思一周后電話那頭的他一頭霧水的語氣，還有之后他立馬抽身來領(lǐng)我回家，向校方了解情況后行為和語氣中的歉意，以及對我的不解和包容。

昨天下午回家的路上，坐在車里的我們都是沉默寡言的，他沉著臉，悶聲不響地開著車。對我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就是到家之后接到公司的電話，對我說了句：“我要去工作了，你好好在家待著?！北阕吡?。

他真是個大忙人啊。

我暗暗地想道，稍帶抬起眼睛，觀察著眼前的他的一舉一動。

他在很平靜地吃著早餐， 還喝了一口手邊的一杯牛奶，不經(jīng)意間，他瞟到了我在看著他，我們便四目相對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對視弄得不知所措，只好低頭動手吃飯。

繼父煎的雞蛋餅甜咸味道剛剛好，要不是有著復(fù)雜的心情，我還真能好好地享受這頓美餐呢。

他發(fā)話了。

韓子俊清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搖搖頭。

韓子俊學(xué)習壓力大嗎？

我沒。

韓子俊爸爸想要知道，為什么你昨天會去打架。

我楚葉楠邀請我，所以我就去了…

韓子俊他邀請你你就去嗎？！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他緊鎖的眉頭像把利刃般刻在了他白皙的臉龐上，目光中無不閃耀出嚴肅的神情，透過那副眼鏡，不解與憤怒的情緒正向我襲來。

我只好低下頭，一聲不吭。

韓子俊前段時間不是讓你跟他分手了嗎？怎么還和他鬼混呢？

我依舊沉默寡言。

韓子俊回答我，爸爸跟你說的那些話都忘了對嗎？你是好孩子，不要跟那樣的人在一起，只會害了你，你都忘了嗎？！

我我只是在旁邊看了一下而已…又沒動手…

韓子俊爸爸要你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參與打架斗毆？

他有些著急，將身子朝我這邊靠近，想聽我的回答。

我不想有所隱瞞了，只想向他坦露所有。

我我動手打了一個女生。

韓子俊誰？

我我不知道，她不小心撞到我身上了，我就打了她。

我撒了個小謊。

韓子俊僅僅是因為撞了一下嗎？

我我當時也不知道怎么了，特別生氣，想動手打她。

他倒吸一口氣，瞬間空氣都充滿了嚴肅感。

韓子俊清秋，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以跟爸爸說，為什么非要用這么暴力的方式解決呢？你想過怎么彌補你做的這一切嗎？

我我搖搖頭：“錯的人是他們，為什么要我彌補？難道要我給她道歉不成？”

韓子俊那你覺得你做的對是嗎？

我我沒有說對不對，但是不對的人一定是她！是她，弄壞了我心愛的公仔，我的兔子公仔，我媽唯一給我留下來的寶物，這是她干什么都彌補不了的！

說這話時，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脖子上那個臟兮兮的公仔，而我的眼睛里布滿了淚水，正止不住地往外溢出，我的聲音，也是異常的刺耳，像是在爭論一場人權(quán)賽一般。

繼父愣住了，緊盯著我手里的公仔。

霎時間，還緊張的空氣里充滿了沉默，只能聽見窗外淋瀝的雨滴聲。

韓子俊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你在家好好反思吧。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

就這樣，繼父走了。

空曠的家里突然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窗外的雨聲顯得更加清晰，像是在宣布今天要一直是雨天一樣。

我吃完了繼父做的雞蛋餅。

洗過碗之后，我在想怎樣清除我那個兔子公仔上的番茄汁。

我來到了衛(wèi)生間，用了洗衣液、肥皂、洗衣粉甚至是食鹽，都無法完全消除那小兔子臉上的“血痕”。我看著它那紅色的“印記”，心如刀絞，我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被損害，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我只好將它放在陽臺上任其自愈，可惜今天是雨天。

與陽臺相鄰的那兩間臥室，一間是我的，另一間是繼父的，透過透明窗戶，我看見他房間內(nèi)的景象。

我拿著一塊沾濕的毛巾，走進他的臥室，想要替他進行清理。

繼父的臥室很寬敞，也很整潔。

一張偌大的床平靜地緊靠在墻角，對面則是一臺書桌和電腦，臥室門口還有一個巨大的四層式書柜，這書柜的每一層的書都是不同種類的。自打在我上初二媽媽外出工作之后，我就會趁他不在家時替他打掃臥室。起初我只覺得這書柜巨大無比，它肚子里的書我也不了解，更不感興趣，也許它的肚量是我這輩子都看不完的。但是在整理了幾次臥室之后，我漸漸地對它們產(chǎn)生了好奇。

我能夠很清楚地記得，最上面的一層是各種國家的小說、雜志、名著、專業(yè)論等書籍。第二層則是一些英文原版、各種譯本的名著、詩歌、自傳等書。第三層是關(guān)于英語國家的文化、歷史等方面的書籍。第四層是一些英語學(xué)術(shù)、語音、演講等方面的專業(yè)書籍。

在初三的最開始，我搬來繼父臥室里的椅子，踩上去后，我看到了第一層的風景。隨后我翻開了一本叫《古希臘神話》的中英對照版書，清楚地記得里面的人物插圖各式各樣，豐富多彩，我被吸引進去了，在那本書里，我認識了眾神之王宙斯，還有天神的后代普羅米修斯，知道了原來神也是像人類一般有著七情六欲，絲毫沒有那么高大上。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篇叫做Nike的神話，從那里我知道了Nike是希臘的勝利女神，擁有一對修長美麗的翅膀，她還在泰坦戰(zhàn)爭中倒戈，幫助宙斯獲得了勝利。而且是我知道了Nike的發(fā)音，和中國的“耐克”品牌是一樣的，我瞟了一眼陽臺上晾著的繼父的運動服，沒準這品牌的靈感是來自古希臘神話呢！結(jié)果真如我所料，一次在和繼父閑談中被他證實了，他還夸我聰明呢！

我還看了好多的小說，如司湯達的《紅與黑》、卡夫卡的《變形記》、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等等。然而有些書就是一知半解，有些書純粹就索然無味，看了幾頁就合上了。

后來我開始向下層探索，第二層都是一些純英文的文學(xué)書籍，我閑著無聊時經(jīng)常會去里面找樂子，消磨時光。第三層的書里我更喜歡看關(guān)于西方國家的史書，這樣就可以提高歷史成績了。

第四層的書是我在高一時才開始樂意了解的，也不知怎的，可能是我上了外國語學(xué)校的緣故，對英語的接觸突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了起來，再加上英語口語本身就充滿趣味，我便開始探索起關(guān)于口語的學(xué)習方法。有天在電視上突然看見一位哈佛的海歸學(xué)霸在舞臺上做著英語演講，瞬時我就被她那流利的英語口語給折服了，我突然覺得成為那樣的學(xué)霸，帥氣地站在舞臺上款款地說著英語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于是，我開始下定決心好好學(xué)習英語口語。

就是從那時開始，我不停地趁繼父不在家時潛入他的臥室，津津有味地翻看著那些關(guān)于英語語音方面的書籍，并不停地吸取知識，磨煉口語。

直到有一天好不容易和繼父一同吃早飯時，聽著他手機里放著的VOA新聞，我也跟著哼起了英語調(diào)調(diào)，模仿著播音員的口氣說著英語，他被我吸引了，驚嘆我口語說得這么好。

他問我怎么做到的。

我說我夢里夢到的，一個外國人在給我上課，然后就把我教會了。

他笑了一下，說那個外國人就是他吧。

我說：“你比他更合適哦！”

于是我們就開始了語音學(xué)習之路，他是一個留學(xué)、考研輔導(dǎo)機構(gòu)的老師，專門負責講解英語語音、傳授托福考試技巧。

我之前聽過他講課，那還是在我上小學(xué)六年級，在那家機構(gòu)里等待媽媽補完日語課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就在媽媽聽課的隔壁的那間教室講著課，當我被周圍寂靜的空寂悶得睡著時，突然傳來一陣飽滿、清亮、標準的男式英語聲，仔細聽，這聲音不僅好聽，還說得真地道，我當時以為是一個外教在上課。直到那間教室下課之后，沒有一個外國人出現(xiàn)。

我好奇，朝敞開的門向里望去，只見偌大的教室里，白色的燈光下，布滿黑色英文的白板前，一個高大帥氣的身影正立在講臺上，旁邊還有一個女生站在他身邊問題，仔細一看，這老師是個中國人??！

我瞬時佩服不已，原來還有這樣的神人啊，差點當成外國人了！

我悄悄觀察著他們，發(fā)現(xiàn)這老師不僅英語說得好，而且中文也是十分標準，字正腔圓，而且聲音特別好聽。他有著一米八四的身高，一頭整齊的短發(fā)，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白皙的皮膚，一副博學(xué)多識的樣子。而且他也不同與我見過的任何老師，因為他說話時的語氣總是很歡樂、溫柔、俏皮，活脫脫的一個陽光青年。他指導(dǎo)時，手總是不停地在空中擺動著，姿勢是那樣的得體，一舉一動都十分有分寸，不自覺間，他的指導(dǎo)內(nèi)容我也產(chǎn)生了興趣。

韓子?。骸皊heet 和 shit 不只是長短音的區(qū)別啊，還有口型上的，你看…...........你不要亂說喲，對著空氣說，不要感覺你是在罵我。”

雖然我聽不懂硬腭、軟腭、舌身什么的，但是我覺得他講課真的好有趣。

這就是我第一次遇見繼父的情景，從那天起就給了我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