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笔捪椰y修長的手指扣在戰(zhàn)艦行駛的輪盤上,有以下沒一下的敲打著。
“回王爺,小人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以一換三?!蹦菐煚敳槐安豢旱卮怪^,脊背卻挺拔,仿佛有一根傲骨,撐起了寬松的繡袍,支撐著這人永不屈服,遺世而獨立。
“如何以一換三?!边@幾乎是篤定的語氣,蕭弦瑈心中早對這位師爺?shù)姆ㄗ佑辛俗约旱牟孪?,卻仍是要問上一問才放心。
“一便是咱們身處這艘船,找人駕駛著它,與另外停泊的軍艦同歸于盡,這邊是換來的三。”師爺依舊不卑不亢的吭聲,干瘦的身形仿佛一只震籠欲飛的鳥,下一刻便要像利箭一般發(fā)射出去。
“你說的方法固然好,算是成功的概率最多,可是誰來做這個與敵人同歸于盡的人呢?!笔捪椰y收回了搭在輪盤上的手指,漸漸支起了身子,將雙手背在身后。
一見蕭弦瑈這個姿勢,李小可便能心有靈犀似的察覺到蕭弦瑈的認(rèn)真。
她抬頭默不作聲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雖然沒有臨陣脫逃的,可哪個不是有兒有女,家中自有靜候歸來家眷,為了姚有武的知遇之恩拼上這次也就罷了,畢竟還有至少一半的生機呢,誰愿意就這么駕駛著這種級別的武器像個瘋子一樣不要命的沖出去,一旦選擇了那就是兩只腳都邁進閻王殿,九黎神仙也拉不回來了。
眾人面有悻悻,誰都不想就這么白白選擇了自殺似的報恩方式,一時之間整個內(nèi)艙居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人選小人自然是有的,王爺不必?fù)?dān)心?!睅煚敱緛泶沟煤艿偷念^顱突然抬了起來,對這眾人和蕭弦瑈釋然一笑。
這一笑莫名叫那些人生出來恐慌,心里沒來由的慌張。
師爺向來待他們極好,在他們心里向來一言九鼎,除了姚有武,他們最信任的便是這位師爺了。當(dāng)年他們這些人若不是被姚有武和師爺收留下,恐怕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大金朝, 早就死在了每日漫無目的的逃荒乞討之路上。
眾人不敢直視師爺?shù)难劬?,只覺得里面有催人命陰府官差,看一眼便會從十八層地獄里面爬出來鎖他們性命。
師爺釋然一笑,嘴角的弧度竟然勾勒出了一個灑脫輕快的模樣,像是久久壓在心頭的大山終于能夠放下,像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行者終于得到金蟬子的超度,從此脫離了無盡苦海。
“小人曾經(jīng)是大金的軍械師,為大金造過戰(zhàn)艦,對戰(zhàn)艦的運行之事早就銘記于心,小人在這里請求王爺能將這個任務(wù)交付給我?!?/p>
此話一出,猶如在眾人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連李小可都不由得跟著吃了一驚,不能回神,畢竟這可是有關(guān)性命的大事啊。
李小可扭頭看了一眼蕭弦瑈,見他并沒有很吃驚,心中怕是早有定奪。
的確,也許剛開始的時候蕭弦瑈并沒有什么印象,可隨著二人越來越頻繁的接觸,總能從這位身份低微卻處事不驚的師爺身上尋得一絲大將的蛛絲馬跡。
“李將軍?!笔捪椰y附身向著這位略有清瘦的師爺深深一拜,李小可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畢恭畢敬的樣子。
師爺?shù)念~頭之上還能依稀辨別出被人施以烙字之刑的痕跡,雖然被人刻意的用東西擦點過,仔細(xì)看下來,還是能從中看出一個淺淺的“罪”字,這說明師爺曾經(jīng)是被罰過的人。
師爺沒有萬分被人戳破身份的尷尬之情,只是快速的反應(yīng)過來,抬手將蕭弦瑈彎下的身子扶了起來。
“八王爺折煞小人了,將軍不過是個虛名,真正的李將軍早就應(yīng)戰(zhàn)死沙場,不該安安全全,平平安安地站在這里耀武揚威,小人只是姚提督身邊的一個門客而已?!?/p>
蕭弦瑈語氣越發(fā)恭敬起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小心翼翼:“將軍本就為大陸上的良駒,千里良駒卻讓他縱橫海上,駕馭一個萬全不與它屬性相符的領(lǐng)域,實在是強人所難,當(dāng)年之事,我們都知道,不是將軍的過錯。”
被蕭弦瑈固執(zhí)的稱為“李將軍”的師爺正是還在先皇時期便縱橫疆場,令陸上飛禽走獸人聞之喪膽大金國驃騎大將軍李定國。
李定國定定的看著蕭弦瑈,堅毅的表情突然流露出一絲絲冷峻下不易被察覺的柔和感慨。
“……猶記的當(dāng)年王爺還只是個半大的玉面娃娃,跟著小人學(xué)武,總是偷懶賣乖,惹得陛下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而現(xiàn)在……王爺面對危情也能處變不驚,沉著了冷靜,實在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王爺你也長大了。”
“將軍教導(dǎo)之恩蕭弦瑈沒齒難忘。”蕭弦瑈也被觸及到往事,抱在一起的拳頭更是攥得勁了。
“王爺可想贏?”李將軍目光灼灼,直逼蕭弦瑈而去。
“王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斷不該今日喪命于此,大金的未來還等著將軍?!笔捪椰y沒有回避他,同樣望過去,兩人面面相覷了一回兒,最后竟是李將軍先移開了視線。
“大金的未來不該在將死之人的手中,小人等了這一刻已經(jīng)等了太久,王爺……攔不住我的?!?/p>
你攔不住我的。
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從樣貌性格迥然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居然有著異曲同工的巧合。
蕭弦瑈望著眼前這位自己或許可以稱作老師的驃騎大將軍,曾經(jīng)的風(fēng)光無限終化作了塵埃隨著黃海一役沉默海底,驕傲如將軍的棱角也被歲月的流沙侵蝕掉,僅留下了一副刀槍不入的信念。
定國者,安天下也。
李定國少年一騎絕塵,奪回早先失陷的幽云十二洲,打的游牧一族屁滾尿流好不狼狽的跑回了自己的領(lǐng)地,少將軍一戰(zhàn)成名,特此驃騎大將軍之稱。
從此少將軍受萬民敬仰,理應(yīng)春秋萬世愛戴。
誰知與東瀛黃海一役中馬失前蹄,精于陸戰(zhàn)的將軍年輕氣盛,忘了自己水戰(zhàn)不通應(yīng)謹(jǐn)慎為上,誘敵深入的原則,一時膽大包天中了敵軍的陰謀。
整只軍隊全軍覆沒,尸骨皆沉于黃海,不可打撈,連被人拼死換生的少將軍也不知所蹤,就像黃粱一夢,從此再沒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