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徐再思《折桂令·春情》

正值嚴(yán)冬之際，雪花紛飛。北風(fēng)凜冽，吹得人臉生疼，就連身上的衣服也被寒氣所浸透，變得冰冷而又堅硬。

　　然而，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卻有一男一女在暴風(fēng)雪中相伴而行。他們穿著厚實的衣物，身披蓑衣，腳步匆忙，似乎想要快些離開這片地方。

　　“夫君，為何不等風(fēng)雪停下，我們再趕路？”

　　不待男子回話，一道驚雷在空中劃過，緊接著又是幾聲悶響傳了過來。

　　女子的臉色霎時間白得跟紙張一般。她抬起手擋住眼前，瑟瑟發(fā)抖：“好大的雷??！”

　　男子將她攬進(jìn)懷里，撫慰道：“娘子別怕，有為父陪著你呢！”

　　應(yīng)是有了丈夫的這句話，女子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兩人沒走出多遠(yuǎn)，便又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緊接著，一陣狂風(fēng)夾雜著暴雪從空中呼嘯而至，如同千軍萬馬般襲向大地，摧枯拉朽，勢無可擋。

　　女子嚇得尖叫起來。

　　“娘子，莫怕……”男子伸出雙臂，將她牢牢圈禁在自己懷抱之內(nèi)。

　　風(fēng)雪將二人包夾住，那一刻，他們什么都看不見了。女子則死命地抓住男子的衣袖，只有依靠著對方之時才能讓她感覺到安全。

　　男子也將她緊緊摟住，柔聲細(xì)語道：“娘子，我會保護你?！?/p>

　　“嗯……”

　　這時天空降下幾道紫色的閃電，將灰暗的天空照亮。

　　暴雪也積聚了力量傾數(shù)而落，如利刃般割破二人的皮膚和肌肉，刺痛著他們的神經(jīng)。

　　此情此景，宛若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女子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手上的力度增加，抱緊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無情的風(fēng)雪終于停止了肆虐，雷鳴也停歇。

　　當(dāng)一切歸于平靜，他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女子伏在男子胸膛前，已然淚流滿面：“剛剛真險啊，差點以為我們死定了！”

　　男子笑了笑，輕輕拂去她頭發(fā)和身上的雪：“還好娘子沒事，不然我真不該如何向岳父大人交代了?！?/p>

　　“偏偏趕著大暴雪趕路，夫君你太胡來了！”女子嗔怪道，隨后將腦袋埋在男子的胸膛里，“我現(xiàn)在好害怕，怎么辦？”

　　“不用擔(dān)心，”男子溫言寬慰道，“我們離家不遠(yuǎn)了?！?/p>

　　他的話音剛落，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嚶嚀聲。

　　二人頓時愣了愣，四下張望著，以為是幻聽便都沒有在意，于是繼續(xù)趕路。

　　走出幾步路，又是幾聲嚶嚀聲響起。

　　“這回，我確信不是幻聽了?！蹦凶影櫭颊f道，隨即將傘打開罩在二人身上，又朝四周掃視了一番，“奇怪，明明聽到了聲音，但我們并沒有看到其他人。”

　　“夫君……”女子縮了縮肩膀，躲在男子背后，“這聽著好像是嬰兒的哭泣聲……可是這荒郊野嶺的，怎會有……”

　　他即刻緊握住她冰涼的手，不讓她擔(dān)驚受怕的同時又帶著幾分警惕問道：“娘子可聽仔細(xì)了？”

　　“嗯，”女子點了點頭，“好像就在這附近?！?/p>

　　“那我們仔細(xì)地找找看吧?！?/p>

　　“也好。”

　　他扶著妻子的腰，循著聲源找去，越往林深處走，嬰兒的哭啼聲便越清晰。

　　很快，他們拐過了一個彎，突然眼前豁然開朗。

　　原本郁蔥的樹木盡皆折斷，光禿禿的枝椏上掛滿了積雪。

　　忽然，她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興奮地指著前方喊道：“夫君，你快看！”

　　男子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一片被厚雪壓塌的梅林下，一個嬰兒躺在雪堆里一抽一噎地哭泣著。

　　“哇——哇——”

　　那嬰兒的哭聲極為凄厲，讓人聽了忍不住心酸難耐。

“夫君，我們果真沒有幻聽，是真的有個孩子?。　?/p>

　　她立即奔過去，將那嬰兒抱在懷里。

　　“荒山野嶺，怎么會有個孩子？”她低下頭去，仔細(xì)端詳著襁褓中的孩童。

　　這孩子生得粉妝玉琢、精致漂亮，五官長得十分標(biāo)志，儼然就是個小美人胚子。只不過，此時小美人兒閉著眼睛哭得傷心，臉頰上還沾染著斑駁的淚痕。

　　男子看了一眼，便轉(zhuǎn)眸朝四周看了一圈：“奇怪，這附近根本沒人居住。莫非是孩子的親生父母將她丟棄在這的？”

　　雖然她與這孩子素未謀面，但既然遇上了，她便不能放任不管。輕輕地拍了拍襁褓：“你爹娘把你拋棄，實在狠毒！”

　　“嗚嗚嗚……”孩子仍舊哭個不停。

“天寒地凍，怎會有這般狠心的親生爹娘將幼兒丟棄？”聽著這聲聲刺心的哭聲，男子氣得厲聲斥責(zé)，“簡直枉為人！”

　　女子也不忍孩子孤零零地呆在荒郊野外，遂建議道：“夫君，要不……要不我們把這孩子帶回家，把她當(dāng)做我們自己的孩子撫養(yǎng)，你意下如何？”她的語氣充滿了同情與哀怨，仿佛被拋棄的那個人是她自己似的，“我看這個孩子生得這么乖巧，卻被人拋棄于此，她這般模樣令人心憐，我們?nèi)羰震B(yǎng)了她，必定能給她一個幸福的家，你覺得呢？”

　　她的一席話并沒有讓男子陷入沉默，而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娘子心善，我也見這孩子與我二人有緣，便如娘子的意愿，將她視為我們的孩子。”

　　“嗯！”

　　這時天空飄下細(xì)雪，他將傘舉起，遮擋住三人的身軀。

　　……

　　經(jīng)歷十五個四季輪回，當(dāng)初被姜氏夫婦收養(yǎng)的孩子現(xiàn)已長大成人。

　　少女穿了件紅色的棉緞衣裙，在大片白茫茫的雪景之中，襯托得整個人明艷動人。

　　“梅娘，梅娘！”一個少年正對著樹上的少女呼喚，臉上的表情也是著急和擔(dān)憂，“你快下來，上面危險！”

　　樹杈上的少女坐直了身子，露出一雙同是紅色棉質(zhì)鞋的腳，她看了看底下的少年，嘴角微勾，笑盈盈地回答：“意哥哥，你放心好了，我從六歲起就開始爬樹，不會摔的?！彼龜[動著雙腳，一搖一晃，顯得很歡喜，“而且，不是還有你在嘛！所以，我不怕任何危險?！?/p>

　　此言一出，澹臺承意的雙頰升起溫度，耳朵也泛起淡淡紅暈。他羞赧地垂首不敢看她，但唇角卻翹了起來：“你呀，若整日如此，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又如何？”姜長寧聽罷，反倒咯咯嬌笑起來，“比起以后嫁人，我只想一直陪在爹娘身邊?！彼{(diào)皮地眨眨眼睛，目光晶瑩透徹，純凈無暇，“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我能永遠(yuǎn)賴在你身邊啦！”

　　澹臺承意略帶猶豫地說道：“可倘若我以后也要娶妻生子……”他的雙眼透露出一絲不舍，仿佛害怕以后與她的相處會因此受到限制，“我們就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了?！?/p>

　　姜長寧聽罷，微微一笑：“這有什么？到時候意哥哥娶我不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p>

　　澹臺承意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有想到姜長寧會說出這樣的話。

　　沒等他回話，耳邊再次傳來姜長寧的問話：“其實我一直都想知道，意哥哥可曾想過，要娶我做新娘子的想法?。俊?/p>

　　“有沒有想過？”

　　“一句話，有還是沒有？”

　　澹臺承意的心跳得飛快，慌忙避開了她的注視。他的耳廓通紅，俊秀的臉龐浮現(xiàn)一抹緋紅，一副不敢抬眼的窘態(tài)。

　　“好啦好啦，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太勉強了?！彼埔姾?，捂住口鼻偷笑了一陣，才終于肯放過他，“這天好像越來越冷了?！?/p>

　　“那就乖乖跟我回屋吧。”澹臺承意伸出雙手，示意下來時自己可以接住她，“下來吧?！?/p>

　　“那你可要接好了！要是接不住，我可要好好地罰你！”姜長寧嘻嘻笑著，身姿靈活地躍了下去，穩(wěn)穩(wěn)落在他的懷中。

　　“這不是接住了？”他摟住她纖弱的腰肢，緩步朝屋內(nèi)走去。

　　屋中暖爐燒得很旺，室內(nèi)溫暖如春。

　　澹臺承意將她放到凳子上，又拿來披毯蓋在她身上，而后坐在她對面問道：“昨日你不是同我說，你今日要去探望你外公外婆的嗎？怎么今日卻來了我這里？”

　　“我……我……是因為……我是因為……”

“因為什么？”

“因為……”

“且說無妨。”

姜長寧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低下頭去絞著衣袖：“因為吵架了?！?/p>

　　“你說……吵架？”澹臺承意疑惑地凝睇著她，等待她接下來的解釋。

　　靜默片刻之后，少女仰起俏麗的小臉望著對面的少年，神色認(rèn)真：“我爹同人說媒，要我與漼云驍成婚，我不愿，就與我爹大吵了一架?！彼f完了又有些懊悔，“意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太過沖動了？”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因為婚事而與家人鬧脾氣。

　　“我知道，漼云驍?shù)牡锖臀业锸鞘澜唬孕∵€為我倆定了娃娃親。可是，要我嫁給一個我并不喜歡的人，這對于我來說是不公平的。”

　　無論是感情還是婚姻，都應(yīng)該兩情相悅才是。雖然姜長寧知道漼云驍?shù)臑槿撕?，但是她對于這門親事只有反對，沒有期盼。

　　見火爐上蒸煮的酒壺里冒了煙，澹臺承意給她倒了一杯梅子酒，繼而細(xì)聲細(xì)氣地安撫道：“在我看來，姜伯父倒也不是在強迫你，而是希望你能夠有個值得托付終身的歸宿。你不是也與漼云驍一起長大的嗎？他的脾性和秉性，你也一樣清楚。不過既然關(guān)乎到你的終身大事，自然也得先征求你的意見才是?！?/p>

　　姜長寧捧著熱騰騰的杯子，先吹了幾下后就喝了口暖身，眉宇間閃過一絲惆悵：“如果我執(zhí)意拒絕，我爹肯定會為此對我感到失望。漼云驍是很好，只是我不想勉強自己，也不愿與他虛與委蛇。”她頓了一頓，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驀然一亮，“興許我有辦法讓我爹推掉這門親事了?！?/p>

　　與她青梅竹馬的澹臺承意知曉姜長寧是個鬼靈精怪的丫頭，什么鬼點子都能想到。

　　“那你倒是說說，有何辦法？”他饒有興味地挑起眉梢，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辦法嘛！其實很簡單的?！苯L寧的唇角揚起狡黠的弧度，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只要此計一成，我爹就不會讓我嫁給漼云驍了?！?/p>

　　因為擔(dān)心姜長寧，姜氏夫婦找遍了周遭，就是不見她的身影。

　　李意詩雙手叉著腰，對著丈夫一陣數(shù)落：“夫君你也是，明明可以好好說的事情，你非要動怒！現(xiàn)在好了，我們既沒有找到寧兒，她也不回家，該怎么辦？”她越說越有點害怕，聲音都變了調(diào)，“萬一寧兒想不開，出了什么事的話，不就……”

　　聽妻子這么說，姜武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但一想到姜長寧和自己爭吵，他又氣不打一處來，：“那丫頭，無非就是被我們寵慣了?！彪m然姜長寧并非他們的親生女兒，自己也沒有虧待過她，還為她擇了一門好婚事，卻換來她的忤逆，“云驍那孩子的為人，我們都很清楚。寧兒和他也是從小玩到大，相互之間也都了解。再者，云驍身為將軍，戰(zhàn)功顯赫，品貌俱佳，寧兒和他結(jié)為連理，豈非美事一載？”

　　“唉——”李意詩嘆了一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寧兒的性子向來倔。我也說明白了，你讓她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即便對方再怎么的好，寧兒嫁給了他，照樣是不幸福、不快樂的。而且，我看云驍?shù)挂膊皇呛苓m合做寧兒夫君的人選?！?/p>

　　“不喜歡？不適合？”姜武輕哼一聲，喝了一口茶，繼續(xù)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什么樣的男子才適合做她的夫君？”

　　“那澹臺侯府的長公子，我就覺得不錯！而且，寧兒不是也一樣與他交好嗎？”李意詩脫口而出。

　　“你是說澹臺世子？”姜武登時愣住了，旋即惱怒道，“我不管長寧喜不喜歡，她必須、也只能和云驍成婚！”

　　“你怎么能這樣想？”李意詩搖搖頭，顯得很不贊成丈夫這樣荒謬的決定，“寧兒的幸福完完全全可以由她自主選擇。她既然不喜歡云驍，你就算逼著她嫁了又有何用？更何況，你也不想想，寧兒現(xiàn)今已經(jīng)十五歲了，等元旦日的生辰一過，她就十六了。寧兒雖然倔是倔了些，但是她也有能夠明事理的能力?！?/p>

　　姜武聞言雖沉默不語，但心中也覺得妻子說的有些在理。

　　但轉(zhuǎn)念一想，若是這樣退婚了，豈不是對不起漼家？而且漼家對他有救命之恩以及官職上的提拔之恩??！

在思索片刻，姜武也才緩緩開口：“夫人說的也是，這件事確實還得仔細(xì)商量一下，斷不能就這樣草率的下決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