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閑聊之后,漼云驍又問起了姜長寧的近況:“軍務(wù)繁重,我也沒空遞個書信予她。也不知這一年時間里,長寧可還好?”
“難為將軍如此惦念她,你放心,寧兒一切都好?!崩钜庠娦θ莺挽?,可見心里對于眼前的未來女婿是頗為滿意的,"這日后啊,寧兒嫁了你,還得你多費心思照顧才是。她這丫頭自小被我嬌慣壞了,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將軍不要怪罪。"
“我知長寧性子雖野但心腸不壞,這一點是我喜歡的。”從小便對姜長寧心懷情愫的漼云驍,嘴角的笑意更甚,“長寧嫁了我,自與我是一家親。若有任性之處,我自當(dāng)還是寵著她?!?/p>
姜武聞言,喜笑顏開:"那便好哇!長寧能有你這么個疼愛她的好夫君在,日后定會幸福。"
“你們二位既是認(rèn)定了我做長寧的夫君,云驍也必定會待她一輩子好。此生此世,我絕不負(fù)她!”這是他許久以來想說的真心話,也是作為一輩子的誓言,“遂請伯父、伯母盡管放寬心,若違此誓,人神共棄、天必殛之。"
聽得此話,姜武與李意詩俱是面色一變,他連忙說道:"將軍言重了,言重了!長寧能與將軍有緣結(jié)成夫妻,已是長寧莫大的榮幸,怎么敢讓將軍遭受如此詛咒呢?"
李意詩也一并接話道:"將軍的心誠,我們自當(dāng)是信得過的?!?/p>
這時,音容來至李意詩身邊,附耳輕聲說道:“夫人,小姐回來了?!?/p>
“知道了。”李意詩微微頜首,隨即對著漼云驍說道,"雖說你們也快成親了,但將軍與寧兒也許久未見了,現(xiàn)下你們二人就好生敘敘舊。"
漼云驍笑如春日的暖陽,點頭稱是:"那云驍便不打擾伯父、伯母了。"
李意詩:"音容,給將軍帶路?!?/p>
音容俯首上前:“是,夫人?!?/p>
再走一遍姜府,已是一年之后。
長廊兩旁的綠植皆被積雪遮蓋得嚴(yán)實,一片銀裝素裹,唯有庭院之中一棵梅花樹,仍在風(fēng)雪中傲挺著枝椏,少許紅艷的花瓣隨風(fēng)飛揚,可還有更多的花瓣在枝條上紋絲不動。
寒風(fēng)陣陣掠過梅樹,猶如浸身香海,通體蘊香。梅花香并不是非常的濃郁,它的香味是淡淡的,是一種悠遠(yuǎn)的香,飄渺的香,冷冷的香,清幽之中夾帶著一股清甜。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們家小姐最喜梅花,是吧?”
音容應(yīng)聲回答:“回將軍,小姐愛梅如愛珍寶,這棵梅花樹完完全全是由小姐自己親手養(yǎng)植的,從不讓奴婢們過手?!?/p>
“既如此,為何不多種些?”漼云驍看著庭院里那獨樹一棵的梅樹,心底泛起一絲疑惑,“單單只種這一棵,也賞不了美景。”
“小姐說了,美景的形成不在于數(shù)多,而是在于心境。"
"長寧的心思倒是通透。"他輕聲應(yīng)道,眼眸中流光溢彩。
姜長寧若有喜愛之物,他必然也會為其爭取到。
她喜歡梅花,那就等二人成婚后,她住在將軍府里,同樣再種一棵便是。
這時,音容喚道:“將軍,外頭寒涼,隨奴婢快些進(jìn)屋避避吧?!?/p>
漼云驍回神之際,會心一笑:“想必長寧也等著急了,走吧?!?/p>
一路往前走去,再穿過庭院的一個轉(zhuǎn)角處,便是姜長寧居住的廂房。
到了屋外,音容俯首說道:“還請將軍稍等片刻,奴婢先進(jìn)屋跟小姐通傳一聲?!?/p>
“去吧。”
音容進(jìn)了房內(nèi),正巧看見姜長寧還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自演自譯。
她快步走過去,說:“小姐,漼將軍已然在門外了?!?/p>
“來了!”姜長寧猛地起身,卻把凳子給撂倒磕出了聲,“哎呀!凳子!快快快!我要躺床上去了!”
“小姐,你慢著些?!币羧菰诜鼋L寧上了床榻后,又將倒地的凳子扶正。
躺在床上后,姜長寧便擺出一副虛弱模樣,并讓音容迎漼云驍進(jìn)屋。
“音容,你可要配合好我,將這出戲演好!”
“小姐放心,音容不會露出馬腳的?!?/p>
音容替她掩上簾帳,隨后將門打開,迎漼云驍進(jìn)來。
他一開口,便帶著滿心的歡快和期待:“長寧,許久不見,你可有想我???”
“我……咳咳咳……”
果不其然,在漼云驍看到掩蔽的床簾和聽到咳嗽聲之際,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長寧……你怎么了?”
簾內(nèi)的姜長寧繼續(xù)作虛弱道:“我身子病重,不宜以蒼白虛弱之容面見于人……還望……咳咳咳……還望將軍見諒。"
聽到‘病重’二字,他的眉心立刻擰緊:“病重?怎會如此?”一時間擔(dān)憂縈繞心間,但疑心也是存在的,“明明剛才,還從伯母那得知,你這一年來的狀況安好。怎會突然病重?”
"我是......咳咳咳咳......"
見得姜長寧劇烈地咳嗽,音容連忙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水遞到姜長寧面前:"小姐快些吃了這藥,能平息一下。"
演戲自然是要演全的,姜長寧顫抖著伸出一只手去接杯盞??墒?,手指觸及到茶杯時,杯盞中的水卻因她一用力而傾灑出些水,灑在了她雪白的褻衣之上。
"??!"
隨著姜長寧尖叫了一聲,漼云驍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徑直走上前拉開了床簾。
“將軍!”
本持著想要拆穿姜長寧有在裝病的心態(tài),卻在掀開簾幕的瞬間看見了她病弱不堪的模樣。
她面色蒼白,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整個人看著似乎比以前也瘦了些,嘴唇不是正常的唇色,雙目也無神,一看就知道病的不輕。
"長寧?"看到床榻上那個臉色慘白的女孩時,他整個人都驚愣住了,"長寧,你這是怎么了?"
"我......我不要緊……"姜長寧強顏歡笑,故作輕松地?fù)u晃著腦袋,“倒還是讓將軍瞧見了我這副鬼樣子……還恕長寧驚擾到了將軍?!?/p>
“你我何時變得這般生疏?長寧可像從前一樣,喚我一聲‘云驍哥哥’即可?!?/p>
“咳咳咳咳……從前那樣,是以玩伴相稱。現(xiàn)如今,你是功成名就的將軍,長寧不敢逾越了規(guī)矩?!?/p>
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說話,那虛弱的咳嗽聲愈發(fā)強烈,連同那聲音都在不停地顫抖。
聽在耳畔,不免令人揪心。
“為何你病重之事,不曾聽伯父伯母和承意提起?”漼云驍滿含關(guān)切之情地問道,但心中疑慮還是不消,“若不是,你又在誆騙我?”
畢竟,姜長寧之前可不止一次騙過他。
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的相信自己,索性她還提前將手刺破,而后裝作咳血的可憐模樣。
看到血的一瞬,漼云驍真的開始又慌又憂:“怎么嚴(yán)重成這樣?”
姜長寧垂眸,聲若蚊吶:"長寧爹娘自是不愿讓將軍知曉,否則讓將軍過于擔(dān)心我的話,便是給將軍添了一份重?fù)?dān)。況且……況且……咳咳咳咳……”話沒說完,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便響起,“況且,若讓將軍知曉此事后,恐怕......恐怕將軍不愿再來見我了吧。"
"胡言亂語!"聽到這里,就算是傻子也聽出了她話中所指,"難不成長寧認(rèn)為我會嫌棄你?"
"長寧不敢。"姜長寧低眉順眼的說道,"只是我的病,大夫看了,藥也吃了,就是不見好。想必……想必也是時日無多了?!?/p>
“怎么會?”漼云驍有些急道,但依舊不太相信她的說辭,"長寧不要胡說八道,我與你、承意三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若真是病了,為何我或是承意皆一點征兆都未察覺到?"
在一旁的音容將‘事實’娓娓道來:"將軍有所不知,小姐的病癥是隱性的,平日里并無人能察覺得到,包括小姐自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小姐便被這隱性的病漸漸地給拖垮了身子。加上天寒地凍,冬季的寒氣侵入小姐體內(nèi)且加重了病癥,最近更是嚴(yán)重到咳喘不止。這也就罷了,偏生還有許多藥物也治療不了。"
見姜長寧不似作偽,漼云驍握住她冰冷的手,"不管什么隱疾,都不可怕。長寧,我定會為你尋遍名醫(yī),將你的病癥徹底根除!你相信我,好嗎?"
卻見姜長寧搖了搖頭,眼里還閃爍晶瑩:“我自己的身體如何,長寧已然清楚得很。”
“你又胡說了……我今日來此,可是帶了個好消息給你?!睗y云驍溫柔地拭掉她眼角的淚珠兒,又繼續(xù)說道,"你應(yīng)該還記得雙方父母為我們定的娃娃親吧?”
“我……我記得?!?/p>
“所以今日,我便上門提親了?!彼f得坦然與鄭重,神情更是一派真摯,"我希望長寧能嫁我為妻。"
姜長寧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提親?”她繼而苦笑一聲,從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我的身子如今已經(jīng)這般模樣,將軍竟還愿意娶我?”
漼云驍將她露在外面的手放進(jìn)被褥,眼里的溫情幾乎要溢出來:"不瞞你說,其實我自十歲起便對你,早已動心。娶你為妻,想要和你長相廝守,是我漼云驍畢生的心愿。"
聽到‘動心’兩字,姜長寧還是不由自主地往被褥里縮了縮,似是不想讓人看見她那羞怯的反應(yīng)。
"不過是一個身子孱弱、無藥可治的半死人,將軍又何須如此呢?"姜長寧輕嘆一聲,"恕長寧不能如了將軍的心愿。"
“我不會嫌你身子孱弱,也不會因此與你退婚?!彼哪抗夂苷嬲\,沒有一絲玩世不恭,更沒有一絲敷衍的意味,那是發(fā)自肺腑的情感,“你的病,也并不是無藥可治!世間有那么多的名醫(yī),總歸是有辦法治好你的病。"
"將軍的好意,長寧心領(lǐng)了。"她幽幽地說著,聲音里帶著幾分苦澀,"只是,將軍風(fēng)華正茂,若是娶了我這么一個短壽的夫人,豈非是毀了將軍的一世英名?更讓世人貽笑大方。長寧不適為將軍的良配,還望將軍能夠退婚,彼此都能有個臉面。"
“我既然敢娶你,就有足夠的把握將你治好。至于臉面,我不在乎!"他說得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都落在她心上。
“將軍!你怎能說這種混賬話?"
“長寧......"
不等他的話說完,姜長寧便打斷道:"你是陛下親封的驃騎將軍,在戰(zhàn)場上廝殺敵寇,功名赫赫,為你漼府滿門附上了無數(shù)的榮光!即使你不看重臉面,但將軍府的聲譽和名望你不能不顧!”她緩緩背過身去,虛弱的言辭卻犀利,“長寧希望,云驍哥哥不要一意孤行?!?/p>
“一年不見,長寧竟是看透這么多?”
“人終歸是會長大的,我們不能只在原處轉(zhuǎn)圈?!?/p>
這樣的行徑,無異于拒絕。
他的眼里浮現(xiàn)出一抹黯淡:"可在我眼里,世人皆是虛妄,唯有姜長寧,才是漼云驍唯一的良配?!?/p>
“長寧也知趣,不能以這副半死不活之身嫁與將軍為妻?!辈幌脒M(jìn)行再多的拉扯,她開始了送客,“音容?!?/p>
“奴婢在?!?/p>
“好生送將軍出府?!?/p>
“是,小姐?!?/p>
姜長寧沒成想他娶自己的心思會這般的堅定,遂也不打算一直這樣干犟著,就先讓他離開。
離開之前,漼云驍也不忘叮囑一番:“那你先好生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p>
待送他走后,見音容回來了,姜長寧立馬問道:“怎么樣?他沒有問爹娘,我病重之事的真假吧?”
“小姐放心,老爺和夫人那時已不在前廳。”
她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好……要是他一問,我這謊話立馬就被揭穿了?!?/p>
“可是小姐,將軍說了明日還要來看您,那他也遲早會向老爺和夫人確認(rèn)您是否真的得了不治之癥的??!”
姜長寧也當(dāng)然是想到了這一點,冷靜道:“大不了我就真的大病一場唄!若實在不成啊,到時候我就逃婚!”
音容將房門關(guān)好,這才來到床邊,憂心忡忡:"小姐啊,音容一直覺得漼將軍待您,可比對其他人要好上千百倍,您不應(yīng)該錯失這樣的姻緣呀!"
青梅竹馬、門當(dāng)戶對、郎才女貌,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p>
"音容,你可知‘一廂情愿’是為何意?”姜長寧從床簾后探出頭來,輕輕地吐出這么幾個字,像是在問她,也像是自言自語。
“一廂情愿……"
“云驍哥哥說想與我長相廝守,卻只是他單方面的愿望而已,而非我愿。"
音容不解地皺眉:"可即便是這樣,小姐嫁給了將軍,也無壞處?。》讲排驹谇皬d,聽老爺、夫人和將軍的對話,可見他是真心真意的。"
“此話怎講?”姜長寧單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道。
于是,音容就將在前廳之時,三人所言告知于她:“將軍發(fā)了毒誓,可見他是真的愛你,是會疼你一輩子的好夫君?!?/p>
“人神共棄,天必殛之?!苯L寧不以為然,只覺得這話說得荒謬可笑,“所謂的山盟海誓也不過就是口頭的一句空話罷了,等到哪一天他膩煩了,便可棄之如敝履,再不屑一顧。"
"奴婢雖然也這么認(rèn)為,但聽漼將軍說,他十歲時便對您動了心、生了情。見您‘重病’了,還要尋遍世間名醫(yī),醫(yī)治好小姐的‘病’,可見將軍對您是用情頗深。他連小姐病得這副凄慘樣都沒有嫌棄,又怎會拋棄您呢?"音容說得頭頭是道,儼然一副為了閨閣少女的身家而奮力爭取的姿態(tài),"更何況,奴婢也知,漼將軍的父親乃是當(dāng)朝首輔,位高權(quán)重。如此一來,老爺也能在那些達(dá)官貴人面前,也多幾分顏面,小姐又何樂而不為呢?"
“是嗎?”姜長寧從床上下來,倒了杯茶水飲盡,不以為然,遂吩咐道,“音容,你去廚房拿些吃食,我餓了。"
“是?!?/p>
待音容走后,她才開始將自己的‘病重妝’卸干凈,一張清秀的臉如雪境之中的雪蓮花,嬌俏中透著幾分傲骨。
與剛才那副蒼白憔悴、病殃殃的模樣,大相庭徑。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眸光晶亮:"還是這副模樣好看!"
姜長寧從妝盒里拿出胭脂水粉,細(xì)心地描繪著眉目,不過片刻,她便又換上了更加精致的面貌,如今正是花季之齡,一顰一笑皆帶著一股少女的純真和美麗。
她對著銅鏡,細(xì)細(xì)端詳自己的模樣:“似乎還差了什么……”
這時,突然想起了缺失的一部分,她將胭脂往兩頰輕輕一抹,瞬間,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起了一絲紅暈,更襯托出了她嬌艷欲滴的朱唇,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