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州位于三州交界處,本是軍事要塞,又有商隊來往,算得上是繁盛之地。最近世道亂,為了防止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混進來,入城時還要收兩文入城費。
不過在南辰王軍面前,這個規(guī)矩就不存在了,鳳州郡守早早就帶著一眾下屬等在城門口,親迎小南辰王。
“區(qū)區(qū)幾百流民鬧事,竟勞動殿下親自前來巡查,是下官失職?!兵P州郡守引著小南辰王一行人登上城門樓,巡視一應(yīng)布防,周生辰走到城墻邊俯瞰,底下的城門已經(jīng)恢復(fù)了日常秩序。
大雪天,往來的行人不多,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也變得顯眼起來。尤其這樣寒風刺骨的天氣,還有人愿意從溫暖的馬車上下來。
安雨掏錢向掏不起入城費的砍柴人買了一捆柴,完全沒意識到高高的城樓上有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她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府上略備薄酒,不知一會兒殿下能否賞臉……”鳳州刺史還在試圖套近乎,冷不防面前的人影一閃身,他反應(yīng)過來,只看到小南辰王大步邁下城樓臺階的背影,一時摸不著頭腦。
“怎么了殿下?!”
那輛馬車剛穿過城門樓就被攔了下來。
“下來?!敝苌侥樕蠜]什么表情,不知是在對誰說,馬車上的車夫認出這尊煞神,嚇得抖若篩糠,一屁股就滾到了地上。
“大王饒命,小的們都是良民……”
拉車的駿馬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厚重的棉簾子紋絲未動,仿佛內(nèi)里根本無人存在。他只是頓了一頓,便親自踏上馬車,一把掀開了車簾。
馬車里的人穿著紅襖裙,披著一件雪白柔軟的狐裘,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就這么與滿身霜雪的小南辰王對上了視線。
周生辰失神一瞬,隨行的侍衛(wèi)、城門樓附近的士兵已經(jīng)圍了上來。
“小南辰王殿下,發(fā)生什么事了?”
頗為富態(tài)的鳳州郡守也喘著粗氣擠進了人群,以為小南辰王是抓到了什么奸細。
車簾半掩,車里的景象也被小南辰王的身形擋了個嚴實,眼尖的人只隱約瞧見他握著一只春蔥似的手,那手瑩白如玉,沒有一絲瑕疵。
“你為何會在此處?”
“大王是不是認錯人了?”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安雨掙了掙被周生辰緊扣住的手腕,看他的目光就像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無辜得很。
周生辰似乎沒想到她來這么一出,目光也冷了下來,吩咐隨行的侍衛(wèi),“帶走?!?/p>
城門人來人往的,哪見過這幅強搶民女的熱鬧,皆愣住了。
安雨也愣住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這還有王法嗎?這還是那個周生辰嗎?
外頭的人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把車夫捉了,上來就要捉她,聽著車夫哭爹喊娘的聲音,安雨反手抱住他的手臂,順著他方才拽自己的力道貼了上去。
“妾身知錯了,殿下!”
“都是妾身不好,胡亂與殿下置氣。殿下罰我便是,別牽連了不相干的人,嗯?”
聽到她故作綿媚的語調(diào),周生辰的身體不自覺僵了一下,卻沒有抽走衣袖。
鳳州郡守要是還看不出這兩人有點什么,那真是瞎了眼了。他揮手讓人散了,笑容殷勤中多了一絲尷尬:“原來是夫人啊。這……這可真是誤會一場?!?/p>
本想趁著接風宴,獻幾個美人巴結(jié)巴結(jié),結(jié)果小南辰王莫名其妙冒了個女眷出來,被那明珠美玉般的小娘子一襯,他府上精心調(diào)教的美人都成了死魚眼珠子。
郡守氣歸氣,暗地里又忍不住多瞅兩眼,這小南辰王和女人的眉眼官司,難道不比抓奸細好看?
鳳州郡守出身大族,府邸也建得奢靡華美。畫屏流光,玉杯金盞,歌舞美婢,無一不精致。安雨全程偎在周生辰身邊,時不時給他添酒夾菜,言笑晏晏間就把潛在的權(quán)色交易給擋了,算是把逢場作戲發(fā)揮到了極致。
但周生辰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
本應(yīng)該在宮中享福的寵妃,忽然出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邊城,還是孤身一人……還有方才,她……到底把他當成了什么?
周生辰都覺得自己的怒火已經(jīng)到了令自己匪夷所思的地步,幾乎是燃燒著理智在與席間作陪的官員們飲酒寒暄。鳳州郡守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待酒過三巡,周生辰一作出不勝酒力的模樣,郡守便知趣地請他們?nèi)バ菹ⅰ?/p>
房門一關(guān),安雨便松開了挽著周生辰袖子的手,一改柔弱順從的表情,兀自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茶。
“多謝皇叔犧牲清譽,幫我遮掩?!?/p>
這聲皇叔把周生辰心頭的那通火都澆滅了一半,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的。他看著面前淡定喝茶的少女,心中千言萬語,只化為無奈的一句,“宮中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p>
“也沒什么?!卑灿暌矝]隱瞞,她將出宮探礦之事說得輕描淡寫,倒是對差點被對方從馬車上揪下來拷問的事情耿耿于懷。
“皇叔未免也太多管閑事了,這兒又沒人認識我,您當做沒看見我不就行了?”
這沒心沒肺的語氣,周生辰心底那把火又噌得旺了起來。他推開了半扇窗,被寒風一吹,周身那股令人昏沉的醉意才消退了些。
窗外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安雨托著腮若有所思。
“說起來,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要早許多?!?/p>
周生辰望著郡守府的玉階雕梁,目光和這天色一樣陰沉,“正因如此,北地百姓受災(zāi),也有不少流亡到了此地?!?/p>
“鳳州郡守拒收流民,只一味令其返鄉(xiāng)。如今鳳州境內(nèi),流民生計無著,已有亂象。”
安雨這個節(jié)骨眼兒在鳳州獨自行走,在周生辰眼里就跟給流民送菜差不多,她就算武功不錯,能敵得過多少暴亂的流民?而被亂民掠走的婦孺會有什么下場,就算人救了回來,最終也只有一死。
他最怕她死,偏偏她絲毫不領(lǐng)情,還要裝不認識。
“所以鳳州的官員這般巴結(jié)你,是為了萬一到時候有流民起義,好讓你及時出兵相助?”
“為什么不先想辦法安置賑濟這些流亡百姓,只要有吃有穿,誰會想亂。”
想到那位肥頭大耳、奢靡享樂的鳳州郡守,安雨眼中多了一絲厭惡。
他們在溫暖如春的府邸里飲酒作樂,城外不知有多少人凍死餓死在這大雪紛飛的冬夜。
為政者的不作為,未來或許就是一場戰(zhàn)爭。
“這些事無須你來操心?!敝苌揭话盐兆∩倥峁P書寫的手,“去休息吧。明日我命人送你回去。”
安雨試圖抽回手,沒抽動,任憑墨跡洇透了好幾張宣紙,她盯著那濃重的墨跡毀了她的黃綾折子,“回哪里?”
“回中州。”
安雨簡直被這不容置疑的語氣給氣笑了,她喚了一聲周生辰,迎著他疑惑目光,鄭重其事道,“我后悔了,我不該叫你皇叔?!?/p>
“我該叫你一聲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