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出意料的，京都下了第一場雪后凜冬便染上了傷寒，這一次的病比往常來的都急，都快。

尹鳶歌靠著后院的樹假息時，凜丫頭突然瞪大了眼，止不住地干咳，直到咳出一攤血來。

艷色的血滲入雪地，像是在宣紙上綻開的梅花。

鳶歌突然抬起眼皮，輕聲道：“回去休息吧，這幾天先在床上養(yǎng)著?！?/p>

凜冬即便是想陪著她此時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這幾天尹小姐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派人給她送藥。正當凜冬疑惑時，尹鳶歌親自為她端來了藥。那藥用上好的玉瓶裝著，瓶口上系著一截又細又長的紅絲綢，瓶身上刻著幾個小字。

凜丫頭當時就笑了：“這么貴的毒，小姐當真舍得？”她含著淚，費力地從床上爬下來，朝著對面的人磕了幾個響頭。

“奴婢謝小姐賞賜?！?/p>

這次尹鳶歌給她的，是解脫。

病痛的解脫，相思之苦的解脫。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傻丫頭?！币S歌苦澀地揚起嘴角，看著一滴紅的慎人的液體從凜冬嘴角滑出。

隨后就是“砰”的一聲。

【六】

尹鳶歌身上背著兩條命。

凜冬說她喜歡風(fēng)箏，她便把整個京城的紙鳶店買下來。

唐賦生說他想看她穿上嫁衣，她便在十九歲時為別人披上紅蓋頭。

鳶歌的丈夫也姓唐，卻不是將門唐家。這是她的私心，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隨唐賦生的姓。

尹小姐的夫家是經(jīng)商的，家底很厚，也有個大大的后院。

唐少爺很愛尹小姐。

他在后院種上幾棵大桑槐，在樹邊挖了個魚塘，在魚塘上架了座橋。

只因為她說喜歡。

但是尹小姐看唐少爺時總像在透過他端詳著別人似的。

新婚的那天晚上，尹鳶歌把唐燁的臉捧在手心，手指細細地勾勒著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角。唐燁比鳶歌小了兩歲，他的臉還有些稚氣。那雙眼睛生得很柔，睫毛很長，與唐賦生的凌厲完全不同，但兩人之間相同的是，眼神中對尹鳶歌的愛意。

后來尹小姐與唐少爺有了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唐少爺給她取名為唐慕歌。

唐燁愛慕尹鳶歌。

但她不愛他。

尹鳶歌的話很少，成天站在石橋上盯著魚發(fā)呆。

唐府的人都說她癡了。

唐燁最后也耐不住長輩們的訓(xùn)斥，娶了幾房小妾。其中一個妾名叫“冬”，那是尹小姐囑托的，她想讓他娶一個名叫冬的女孩。

唐燁什么都聽她的，如果尹鳶歌不讓他娶妾，他就算與家里鬧翻也會聽她的話。

但是她沒有。

于是唐燁也賭氣一般聽了長輩的安排。

世人皆知尹家大小姐不受寵，卻不知在唐府沒有一人敢挑釁她。

唐少爺護她，他護了她一輩子，卻還是沒把她的心捂熱。

有時候尹鳶歌看著池里嬉戲的魚群，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三個孩子的影子。

她終是癡了。

待尹鳶歌兩鬢斑白的時候，她總是拉住經(jīng)過后院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講著她兒時的故事。

“到時候他們會踏著風(fēng)箏來接我的。”

“他會摘黃泉路上最美的花逗我開心。”

沒人知道“他們”是誰，只有唐燁偷偷躲在暗處神傷。

終是莊周夢見了蝴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