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長老破戒受罰,這件事就像插上了翅膀,都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當晚幾乎整個門派的人就都知道了。
兩百杖棍,換在普通人身上,只怕能被活活打死。即便是修仙之人,也夠喝上一壺的。
薛蒙得知之后蹭的一下跳了起來
薛蒙什么?!師尊去戒律亭了?
師昧少主,你快去和尊主說說吧,師尊本來就帶著傷,兩百杖棍,他哪里受的住?。?/p>
薛蒙我爹?不成,我爹還在踏雪宮沒有回來,飛鴿傳書最起碼也要第二天才能到。你們怎么不攔著師尊?
墨燃和師昧互相看了一眼。
攔著楚晚寧?
這世上有誰攔得住他呀?
話說回來,楚晚悠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墨燃哼,誰能攔住他?去找楚晚悠和師尊說說不就成了?
薛蒙你在想什么?阿悠怎么說的動師尊?
薛蒙暴躁的抓了把頭發(fā)
薛蒙不行不行,我這就去找他。
薛蒙急吼吼地就往戒律庭方向跑。還沒進院子,就看到一群戒律長老的弟子在大殿門口堵著,正竊竊私語著什么。
薛蒙杵著干什么?都給我讓開!讓開!
“少主!”
“啊,少主來了?!?/p>
“讓一讓,少主來了。”
弟子們很快分立兩邊,給薛蒙讓了路。青天殿大門敞開,楚晚寧跪坐其中,身板挺直,閉目不語。戒律長老手擎鐵杖,正誦讀著死生之巔的律法,每念完一條,鐵杖就在楚晚寧背上狠抽一棍
除了楚晚寧,還有一個藍衣輕鎧的身影——楚晚悠!
她怎么跑這里來了???
“本門第九十一律,不可濫傷無辜,不可仙術(shù)對凡俗,杖棍之下,你可有怨?”
楚晚寧無怨
楚晚悠師尊!
楚晚寧你閉嘴!回去再收拾你!
昨日一凡操作把楚晚寧氣的不行
昨夜……
“咚咚咚”
楚晚寧嗯?
“唉?什么人?”
楚晚悠弟子楚晚悠求見
楚晚寧(她來做什么?!)
“楚晚悠?進來吧”
楚晚悠推門而入,看著楚晚寧跪在地上心疼不已,也在戒律長老面前直直跪下
本以為楚晚悠來給楚晚寧求情,這樣自己就能名正言順放了楚晚寧,但是她這下跪操作把他整懵了:“唉你……”
楚晚悠戒律長老,我?guī)熥鹗菬o辜的,求長老開恩,放過師尊
楚晚寧楚晚悠,你在這里信口開河什么?!
楚晚寧見楚晚悠來給自己求情心里生氣起來
戒律長老趕緊幫著楚晚悠:“是啊,玉衡,你看你徒弟都這么說了,回去吧回去吧啊……”
楚晚寧楚晚悠,你可知誆騙是什么罪過?
楚晚寧冷冷開口,企圖讓楚晚悠回去,不想讓她灘一趟渾水
楚晚悠戒律長老,弟子絕無誆騙,請長老明查
楚晚寧楚晚悠!
戒律長老左右為難:“額……那你倒是說說,玉衡為何無辜?”
楚晚悠我們本是懲惡揚善,尊主一片好心,希望墨師兄能夠名聲在外,誰知那陳員外一家連畜生都不如,不僅害死過一位無辜婦人,還死不買賬,辜負了師尊和師兄們的一番好意
“這……玉衡,可是真的?”
楚晚寧不想撒謊,思慮再三后還是說
楚晚寧大概是如此吧
楚晚悠師尊氣不過,才失手打人的……
“這……唉,可是人畢竟是打了啊……就算不是委托人,打凡人也是過錯啊……”要是楚晚悠不說最后一句,估計自己就能找個理由混過去了,真是……
楚晚悠那便請戒律長老把我一起罰了吧,我當時在旁邊并未攔著師尊,放縱犯戒者我也有錯
楚晚悠越描越黑,楚晚寧都要聽不下去了
“你倒是自報家門了。”
楚晚悠請長老責罰
楚晚寧楚錦棠……你滾回去……
楚晚寧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崩出來,聽上去牙齒要咬碎一般
這傻丫頭,填什么亂?!
楚晚悠師尊,您別怨我……
“……你們,罷了,楚晚悠,你的事情,你的師尊自會管教,打狗還要看主人,我不便責罰你”
楚晚悠不,就當眾責罰,殺雞儆猴
楚晚寧楚錦棠,你滾回去!
“玉衡,息怒,息怒啊……”
楚晚悠師尊……
楚晚寧滾!
“楚晚悠,你先回去吧”
楚晚悠是……
“本門第九十二律,不可擅自妄為,不可逞一己之快,杖棍之下,你可有怨?”
戒律長老的話強行把楚晚寧從回憶中拉過
楚晚寧無怨
戒律長老不敢手軟,只能秉公執(zhí)行。九十多棍下來,楚晚寧白色衣袍已盡數(shù)被鮮血染透。
薛蒙最是敬重楚晚寧,見狀雙目直暴血絲,大喊道
薛蒙師尊!
楚晚寧置若罔聞,依舊合著眼睛,眉宇微微皺著。
戒律長老往門口一看,壓低聲音道:“玉衡長老,少主來了?!?/p>
楚晚寧我不聾,聽到了
楚晚寧嘴角涌出淤血,卻沒有抬眼
楚晚寧他小孩子吵鬧……不要去管
“那……楚晚悠……”
楚晚寧輕輕搖頭
楚晚寧別管她……
戒律長老嘆了口氣:“······玉衡,你這又是何必?”
楚晚寧誰讓我弟子總不聽話?
楚晚寧若我今日不按律受罰,以后有何顏面再管教他人。
楚晚悠在一旁拍打著結(jié)界,帶上了哭腔
楚晚悠師尊……師尊我錯了,我們聽話……
楚晚寧……
楚晚悠……
楚晚寧你繼續(xù)吧。
“唉·…·”戒律長老看著他蒼白纖長的頸,從寬大的衣領(lǐng)緣口探出,薄煙般輕柔地垂著,不由道,“那至少輕一些?”
楚晚寧····…此舉與欺瞞何異。放心,不過兩百棍而已,我承受得了。
兩百棍?而已?
兩百棍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吧
楚晚寧……竟然……
“玉衡長老··…·”
楚晚寧戒律,你不必多說了,繼續(xù)。
鐵杖終是再次落下。
薛蒙聲音都扭曲了
薛蒙戒律長老!你他媽的還不停下?你把本少置于何地?你打的是我?guī)熥穑?!是我?guī)熥穑。。?/p>
戒律長老只好硬著頭皮當沒聽見。
薛蒙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薛蒙死老頭子你沒聽到嗎?本少命令你停下!你、你要再敢打他,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想不到什么可以說的,畢竟只是十五歲的少年,就算再怎么“天之驕子”,實力和資歷都遠不及長老
薛蒙“我告訴我爹爹去!??!”
楚晚悠……
戒律長老:“……”
楚晚寧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楚晚悠少主,別喊了……
楚晚悠低著頭,拽了拽薛蒙的衣角
九十七棍。九十八棍。九十九棍。一百棍··…··
衣衫都被抽破了,鮮血猙獰刺目。薛蒙再也忍不住。他急紅了眸子,莽莽撞撞就要往里面闖,楚晚寧卻忽然睜了眼,抬手一揮,一道結(jié)界瞬間劈斬下來,擋在門口,將薛蒙彈得倒退幾步,差點兒摔在地上。
楚晚悠少主!
楚晚悠忙上去查看情況,抬頭時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把眼睛哭的泛紅了
楚晚寧咳著血,轉(zhuǎn)動眼珠,一雙凌厲如電的鳳目斜也著。
楚晚寧丟人現(xiàn)眼,滾回去!
薛蒙師尊!
楚晚寧死生之巔的少主何時能夠命令戒律長老徇私枉法了?還不快滾!
楚晚悠師尊,您別說話了,扯著傷口疼……
楚晚悠少主,您快別說了
薛蒙瞪著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像是有水珠子在打轉(zhuǎn)。
楚晚悠從未見過這樣的薛蒙,一時間慌了神
楚晚悠少主
墨燃哎呀,不妙,鳳凰兒要哭了
聽到這句話,薛蒙猛地回頭,狠狠剜了墨燃一眼,那雙含著淚的眼眶紅通通的,卻硬忍著不讓眼淚滾下來。
沒有抱怨,也沒有再頂嘴。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低下頭,咬著牙把身上的灰塵撣干凈,然后朝著青天殿跪下
薛蒙師尊,弟子知錯
楚晚寧還在受著鐵杖的拷打,背脊一直不曾彎曲,只是臉色蒼白,額頭沁著細密的冷汗。
薛蒙但我不走,我陪著師尊
說罷,一跪不起。
墨燃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薛蒙薛子明,天之驕子,卻獨獨在楚晚寧面前卑微到骨子里去。在別人面前是鳳凰,在師尊面前能變成一只鵪鶉。要不是確定薛蒙不喜歡男人,墨燃都要懷疑這家伙大概是看上楚晚寧了,才會這么死心塌地九死不悔。師尊打他左臉,這小鶴鶉能賤兮兮地把右臉也湊過去。
服了,服了。
真是狗腿的夠可以。
心里雖然鄙夷著,但腮幫子不知為何犯著酸勁兒,墨燃瞪著薛蒙,瞪了一會兒,越看越不是滋味,覺得不能讓他一個人把忠心全表了。
楚晚寧本就不喜歡自己,薛蒙再這么一鬧,以后楚晚寧可不得更偏心了么
于是干脆也跪了過去,跪在薛蒙旁邊。
墨燃我也陪著師尊
師昧和楚晚悠當然跟著跪下來,四個弟子就都在外面跪著等。其他長老門下的弟子聞訊紛紛借著各種名義,跑來戒律庭看這熱鬧。
兩百杖畢。
結(jié)界終于撤掉了。
薛蒙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往青天殿跑,挨近了,一看楚晚寧的模樣,他就氣得“啊”的大叫一聲,轉(zhuǎn)頭一把揪住戒律長老的衣領(lǐng)
薛蒙你個死老頭子,不會打輕一點嗎?!
楚晚悠少主!
楚晚寧薛子明。
楚晚寧閉著眼睛,染著血的嘴唇一開一合,嘶啞的聲音透著無形的威懾。
楚晚悠師尊……弟子錯了……
楚晚寧輕嘆一口氣,平淡地看向楚晚悠
楚晚寧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楚晚寧你自己回去抄門規(guī)五遍
楚晚悠是
薛蒙指節(jié)咯咯作響,猛地一推戒律長老,把人放開了。這時候墨燃也來了,他原本還笑吟吟的,覺得戒律長老勢必顧及楚晚寧的身份,不會下重手。但低頭一看楚晚寧的傷勢,突然之間,臉上的笑容便凝住了。
楚晚寧居然沒有跟戒律長老說自己肩膀有傷嗎?!
那兩百杖或多或少,抽的七七八八,都狠砸在他肩頭的舊疤上。
新傷疊著舊傷。
楚晚寧你……
瘋了?!
瞳孔猛縮,一種強烈的怨憎涌上心頭。
墨燃不知道自己在怨憎什么,抑或是惱怒著什么,只覺得胃里騰起一把烈火,燒的五臟枯焦,六腑灼爛。他習慣了楚晚寧被自己折磨的奄奄一息,揉碎他的自尊,玷污他的潔白。可是墨燃不能忍受楚晚寧傷痕累累,卻是別人打的
大約是沒有忘記上輩子往事的原因,墨燃下意識就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這個人死了活著,討厭或是恨,都是自己的。
他原本不在意楚晚寧受罰,那是他以為,楚晚寧是長老,那兩百杖肯定不會是重刑。
最起碼,也會避開他肩膀上還未愈合的傷口。
可是楚晚寧居然不說!居然不說!這個瘋子在倔什么?在強忍些什么?在一根筋地傻傻堅持著什么????
腦袋里一片混沌,墨燃想要抬手去扶他,可是薛蒙已經(jīng)先他一步,將楚晚寧攬著,攙了起來。
墨燃……
墨燃的手懸在空中,過了一會兒,又放下了。
他眼睜睜看著薛蒙扶著楚晚寧走遠,心里不知是怎么滋味。
想跟上去,卻又不愿意挪開步子。
上輩子的事都過去了。
如今,楚晚寧只是他的師尊。
他們之間,任何混亂的,仇恨的,旖旎的糾纏都還沒有發(fā)生。
他不應(yīng)該有這種念頭的。楚晚寧被誰打也好,被誰扶著也好,愛跟誰在一起也好,就算被誰殺了,都跟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師昧走吧,我們跟少主一起去看看。
墨燃我不去,有薛蒙在就夠了。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人多了反而添亂。
墨燃面上不變,心卻有些亂。
他實在是不明白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究竟算是什么。
是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