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決定出院,拖著隨時會倒下的身體遠行。
她說:“一直以來,我努力讓自己顯得強大、無堅不摧。所以,我不想在人生的最后階段,以狼狽虛弱的姿態(tài)躺在病床上,讓我最親近的人目睹我的心跳慢慢變成一條直線。我沒有任何計劃,你們不必牽掛惦念,我是一個將死之人,所以我無所畏懼?!?/p>
木媽媽請求她至少等見了木小樹的爸爸一面再走,但媽媽不答應(yīng),她篤信他們之間的緣分在十七年前就已盡失,沒有再見的理由。
所以,在說出真相的第三天,媽媽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從醫(yī)院出發(fā)去機場。
她不許任何人為她送行,就連青桃也不可以。除了一棟房子、一張存折,她沒有給青桃留下只言片語。
出租車抵達機場,一下車,她就看到站在機場門口的女孩。
她剪短了頭發(fā),穿著肥大的牛仔外套,拍了拍立在身旁的行李箱沖她微笑:“老媽,你是甩不掉我的。”
她吸吸鼻子,走過去攬住青桃的肩膀向前走。
直到過完安檢,嚴肅地說:“我或許明天就會死,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青桃抬手攬住媽媽的肩,微笑道:“那就先一起度過今晚?!?/p>
她望著青桃堅定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間像是看到了少女時期的自己。
“她還是老樣子,一點兒也沒變?!边h處傳來一聲哽咽的自言自語道。這分離的時刻在木林看來,仿若十七年前的情景重現(xiàn)。
十七年前,他追到火車站,闖進售票廳,隔著大片的人流,大聲叫她的名字,沖著她的背影拼命揮手,可最終,仍然只能目送她拖著行李箱,頭也沒回地檢票進站。
他還記得,那個月亮很圓的夜晚,她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對他說:“你長得很像金城武,我特別喜歡他?!比缓?,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然后加重語氣,“也特別喜歡你?!?/p>
那時,他們正值年少,而如今,他們都老了。
雖然此刻距她只有一步之遙,但十七的光陰猶如一道奔涌恒遠的河流橫在眼前。
他再也沒有跨越的勇氣和力量。
不到故事的最后,你根本沒機會發(fā)現(xiàn),做過的選擇與失去的人,你堪堪回首的一場青春,以為還可以彌補,其實永遠失去了補救的機會。
人生因為經(jīng)不起重來,所以才顯得傷感又殘酷。
曾幾何時,木林也以為人生就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總有路可以選,沒什么事需要后悔或回頭。但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去,十七年了,他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錯過了。
他的離開,與命運的大手聯(lián)合著,將她推搡成長為一棵不畏風(fēng)雨的白楊。
他忽然有些鼻酸,沒有人生來就想不顧一切地堅強。
這些年,她只是沒人為她擋風(fēng)。
所以最終,木林拍拍站在他身側(cè)、眼眶濕潤的少年,說:“走吧,我們回家了?!?/p>
“你猜,她們還會回來嗎?”少年問。
長相酷似金城武的中年男人聳聳肩,張了張嘴,卻似乎沒想好怎樣回答。
“會回來的。”少年篤定地說,“因為,有人會想念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