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氣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抵抗軍的高層們圍坐在長桌旁，個個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麻木和難以消解的挫敗感。
空氣粘稠，寂靜無聲，只有通訊器中偶爾傳來的雜音，提醒著他們殘酷的現(xiàn)實并未結束。
他們都低垂著頭，仿佛支撐身體的骨骼被抽走，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疲憊。
精心策劃的海上突襲，竟落得艦隊如煙火般散滅，沉入冰冷的深淵。
重建海上力量？這念頭本身就像天方夜譚，沉重的不僅是軍事力量的折損，更是整個抵抗軍搖搖欲墜的士氣。
桌上散亂著被揉皺的戰(zhàn)報和地圖，那些約翰尼曾經(jīng)用筆勾勒的、充滿希望的進攻箭頭，此刻如同刻在墓碑上的諷刺銘文，無聲嘲笑著他們的無能。
卡羅康爾坐在陰影里，粗糲的拇指反復摩挲著懷表蓋上的刻痕，每一次滑動都像在丈量某種無形的債務。
“哐！”
懷表突然被重重按在桌面上，他的聲音如同生銹的鉸鏈被強行掰開：“這次行動……”
“我們失去了艦隊，失去了約翰尼...”
“這是徹徹底底的失敗。”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那目光像淬過冰的刀鋒掃過空座位，最終釘在凱利雷克臉上。
“告訴我，用12條戰(zhàn)艦和一位元帥的命換來的戰(zhàn)果---天網(wǎng)號航母的損傷報告，值不值？”
凱利雷克聞言，竟像頭被激怒的公?；羧黄鹕?。
“值個屁！”
“那條生產(chǎn)線現(xiàn)在還在濟州島冒煙！”
凱利雷克惱火的砸著桌子，“要我說，那破航母現(xiàn)在肯定癱在某個港口維修呢！”
他猛地指向全息地圖上閃爍的紅點，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光幕上，“趁它病，要它命，現(xiàn)在就重組艦隊，老子親自帶突擊隊……”
“夠了，雷克。”
約翰康納的聲音并不高，卻像寒流瞬間凍結了灼熱的空氣。
他沒有看暴怒的元帥，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原本屬于約翰尼的座椅上，仿佛在與無形的戰(zhàn)友對話。
“失敗是事實，約翰尼的犧牲也是事實。”
他停頓片刻，“但讓憤怒和悲傷扭曲判斷，就是對他犧牲最大的褻瀆?！?/p>
“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清晰的頭腦，不是燃燒的血液。”
他轉(zhuǎn)向眾人，領袖特有的沉穩(wěn)氣場彌散開來，瞬間驅(qū)散了部分躁動。
“評估損失，確認戰(zhàn)果，制定下一步方案---這才是對逝者負責。”
“方案？”
卡羅康爾冷冷接口，指尖劃過懷表上的刻痕，“沒有艦隊，拿什么登陸濟州島？”
“用游泳的士兵去填海贖我的罪么？”
他的自嘲帶著刀刃般的寒意。
“沒用的，卡羅康爾?！?/p>
尼克詹姆斯的聲音響起，比往常低沉沙啞。
他坐在離光源最遠的角落，蒼白的面容隱在昏暗里，只有眼瞼下深重的烏青和微微顫抖的眼睫泄露了某種強行壓抑的震顫。
“濟州島是孤島要塞，”他陳述著，“登陸只能依賴海軍。”
“而我們的主力艦隊……”
他輕輕搖頭，動作帶著沉重的疲憊。
“已協(xié)同約翰尼……殉職。至于臨時抽調(diào)其他海域的巡洋艦重組編隊？”
提到約翰尼三字，一個微不可察的停頓，仿佛吞咽著某種苦澀。
“時間窗口根本不存在?！?/p>
“如果改為空中轟炸方案……”尼克的目光掠過技術官卡特博士，“需要全新空對地戰(zhàn)術驗證，等方案可行時---”
他終于抬起眼，冰藍色的瞳孔里沒有波瀾，只有一片凍徹骨髓的理性，“天網(wǎng)號恐怕早已修復完畢，在港口張開防空網(wǎng)等著我們?！?/p>
“那是屠殺，不是進攻。”
“【你們?yōu)楹我绱藞?zhí)著于摧毀那條T-850生產(chǎn)線？】”
冰冷的電子音突兀地響起。
T-850不知何時已推開會議室的門，靜靜地佇立在門口，猩紅的光學鏡頭掃視著屋內(nèi)沮喪的冰冷的電子音突兀地撕裂了會議室的沉重空氣。
“哎，你個鐵家伙……！”
凱利雷克像被踩了尾巴的熊，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粗壯的手指幾乎戳到T-850冰冷的胸甲上，臉上交織著不耐煩和被冒犯的神情。
“誰讓你進來的？人類開會，沒你說話的份兒！”
凱利雷克的語氣兇悍，但比起純粹的憎恨，更像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排斥和對“非我族類”介入人類決策的本能抗拒。
他知道這機器救過約翰，但那份功勞就像飄在水上的油，和他對終結者刻骨的厭惡怎么也融不到一塊兒去。
“雷克……”約翰康納的聲音不高，但卻瞬間壓住了彪形大漢的怒火。
“讓它說完?！?
約翰的語氣平和卻帶著分量，表明了他對這個特殊存在的態(tài)度---即使是機器，其價值也需要被審視。
這就是領袖的包容與理性。
“【分析認為，此次戰(zhàn)役失敗的關鍵變量，在于抵抗軍軍艦與空中單位無法抗衡天網(wǎng)號航空母艦，屬于裝備代差導致的結構性劣勢。】”
T-850陳述著冷冰冰的事實。
“裝備代差？嘖！”
卡特博士煩躁地抓了抓他那頭亂糟糟的卷發(fā)，接過話茬，語氣里混雜著技術人員的激動和被戳中痛處的無奈。
“聽著，鐵罐頭，我當然知道?！?/p>
“我研發(fā)的新式JF-99戰(zhàn)機測試數(shù)據(jù)棒極了，理論上能把天網(wǎng)的‘獵殺者’打成飛在天上的廢銅爛鐵。但問題就像……”
他夸張地攤開雙手，試圖找個形象的比喻，“就像你空有張米其林三星的菜譜，卻只有個快散架的野營爐子?！?/p>
“圖紙再漂亮，造不出來，堆在倉庫里吃灰有屁用？”
“我們?nèi)钡氖悄芟陆鸬暗哪鸽u---是完整的先進工業(yè)體系。”
他的抱怨里帶著濃濃的無力感。
“【正因如此，建議調(diào)整戰(zhàn)略優(yōu)先級。你們的注意力不應鎖定在T-850生產(chǎn)線的摧毀上，而應轉(zhuǎn)向……】”T-850試圖闡述它的邏輯推論。
“轉(zhuǎn)你個頭！”
凱利雷克的咆哮聲震得空氣嗡嗡作響，“你個金屬腦袋懂個屁的戰(zhàn)略！”
“那鬼地方是T-850的老巢，是東亞戰(zhàn)區(qū)天網(wǎng)陸軍的命根子！”
“不打掉它，難道眼睜睜看著它像下餃子一樣，源源不斷地造出你們這些鐵皮殺人機器，然后……”
他猛地指向窗外，“然后讓更多的兄弟倒在它們的槍口下？！”
凱利雷克的憤怒源于對戰(zhàn)友生命的極度重視和對終結者的深刻仇恨，T-850的“理性建議”在他聽來，無異于對犧牲者價值的徹底否定。
他雖然知道這臺T-850特殊，但這份特殊，遠不足以抵消他心中對所有終結者的熊熊怒火。
約翰康納沒有理會凱利雷克與T-850的爭執(zhí)。
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過濾著T-850那冰冷的分析語言。
突然，他敲擊的手指停下，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的光。
“我明白了?！?/p>
約翰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重擔，緊繃的肩膀略微放松，“我們應該……先打舟山。”
“【完全正確。】”T-850對約翰康納的決策表示肯定。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約翰身上。
他站起身，走到會議桌中央的全息投影區(qū)，調(diào)出舟山基地的詳細情報。
“根據(jù)我們掌握的情報，舟山基地，是天網(wǎng)在亞洲最新且規(guī)模最大的綜合性軍工生產(chǎn)基地。”
他的聲音恢復了沉穩(wěn)和掌控力，手指點向投影中的關鍵區(qū)域。
“這里不只生產(chǎn)彈藥和終結者零部件，更擁有當前亞洲最先進完備的大型武器裝備組裝線，以及材料精煉中心。”
“它的戰(zhàn)略價值……遠超濟州島那條單一的生產(chǎn)線?！?/p>
“而我們攻克它之后，”約翰的目光掃過眾人“戰(zhàn)略目標并非摧毀?！?/p>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千層浪。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和低語。
“不摧毀？！”
凱利雷克第一個跳起來，滿臉的難以置信和急躁，“老大哥，你瘋了嗎？”
“難道要留著它給天網(wǎng)繼續(xù)造槍造炮來打我們？這是什么道理？！”
“這樣…”約翰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決斷。
“我們可以接管并利用舟山基地內(nèi)部那些頂尖的生產(chǎn)設備和流水線?！?/p>
“用敵人的工廠，制造我們需要的武器裝備，尤其是……重建我們被摧毀的海軍力量。”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卡特博士，“同時，卡特博士的新式戰(zhàn)斗機，也可以借助那里的強大產(chǎn)能，快速投入量產(chǎn)?！?/p>
他又指了指地圖上舟山的地理位置，“最關鍵的是，舟山靠近大陸，地形復雜，這恰恰是我們陸軍部隊最能發(fā)揮優(yōu)勢的主場。”
“海軍和空軍的壓力，反而降到次要?！?/p>
“【你的想法與我程序分析的一致?！俊盩-850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敬佩，“【這印證了未來歷史數(shù)據(jù)庫中對你領導能力的評估?！俊?/p>
約翰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這個來自機器的評價。
“關于這位終結者……”他指了指T-850，“我希望各位能放下成見。"
“它來自未來，是天網(wǎng)科技的產(chǎn)物，更是我們迄今為止唯一能窺見未來天網(wǎng)動向和技術細節(jié)的情報庫。”
“它擁有的分析能力和數(shù)據(jù)庫價值，遠超你們的想象?！?/p>
約翰康納頓了頓，“因此，在接下來的作戰(zhàn)中，沒有我的直接命令，它必須留守在地下城指揮中心?！?/p>
“它的職責是與你們一起，實時分析前線戰(zhàn)況，提供關鍵情報和戰(zhàn)術建議?！?/p>
約翰康納回到全息地圖的位置，指著那三個被標記為紅色優(yōu)先級的設施圖標說道：“至于針對這三處設施的進攻行動……”
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所有前線指揮權，由我親自掌控?！?/p>
“你們需要和它在后方分析戰(zhàn)況和情報，同時必須第一時間匯總給我?！?/p>
“我會綜合你們的建議和我自己的判斷，做出最終決策。”
約翰康納的目光掃過眾人，“還有疑問嗎？”
“前面的計劃我贊成。但…”
卡羅康爾幾乎是立刻站了出來，他那雙總是帶著冷靜審視的眼睛，此刻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擔憂和反對。
“但最后這條，你親自帶隊上前線？”
“我堅決反對?！彼氖种赶乱庾R地摩挲著口袋里的懷表。
“我附議卡羅康爾。”
凱特布魯斯特緊接著站起身，她看著約翰的眼神里交織著深切的憂慮和作為妻子的關切，聲音有些緊繃，“這太冒險了，約翰?！?/p>
“我也不同意。”
“太危險了，老大哥！”
其他幾人也紛紛表達了強烈的反對。
“【最后一條指令我也否決?！俊?/p>
“【我的核心任務是護衛(wèi)你的生命安全。你的所在位置，即為我必須抵達的位置?！俊?/p>
T-850也發(fā)出了反對聲音。
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是在為約翰康納的決策唱響挽歌。
這些聲音的背后，是所有人對抵抗軍領袖安危的極度憂慮。
約翰康納是整個亞美抵抗軍美洲部分的心臟和大腦，這并非最終決戰(zhàn)，他完全沒有必要以身犯險。
一旦他在戰(zhàn)場上發(fā)生意外，抵抗軍將面臨群龍無首的滅頂之災。
約翰康納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如同磐石般任由反對的浪潮沖擊。
他的心意已決，無人能夠動搖。
就在這幾乎一面倒的反對聲中，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穿透了嘈雜：
“我支持約翰的決定?！?/p>
“哦？”約翰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精準地投向聲音的來源。
那個聲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似乎需要耗盡他此刻積攢的全部力氣。
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眼中有濃得化不開的疲憊，甚至能隱約看到一絲極力壓抑的紅痕。
他迎上約翰的目光，也環(huán)視了在場的每一位同僚，特別是凱特和卡羅那充滿不贊同的眼神，眼神里帶著一種沉重的理解。
“各位……”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啞許多，帶著一種疲憊的穿透力，但每一個字仍都清晰可聞。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約翰的安危意味著什么。他的安全，重于一切。”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穩(wěn)定翻涌的心緒，也像是在強調(diào)這份共識。
“但是……”他的聲音提高了一點，那份屬于元帥的冷靜和條理性重新占據(jù)了主導，盡管底色依然沉重。
“請允許我從純粹的戰(zhàn)術層面闡述我的觀點?！?/p>
他向前一步，仿佛暫時將個人情感鎖進了心底最深處。
“約翰作為我們的最高領袖，他擁有的戰(zhàn)術洞察力和戰(zhàn)場直覺，是任何遠程通訊和情報匯總都無法替代的?！?/p>
“接下來的三場戰(zhàn)役，‘精準’將是唯一的生路，容不得半點試錯?！?/p>
“我們需要的是最實時的信息判斷和最高效的資源調(diào)配。”
他強調(diào)著“實時”和“高效”，手指無意識地在桌沿上收緊。
“約翰親臨前線，”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篤定，“他就是移動的指揮樞紐。”
“他能第一時間捕捉到戰(zhàn)場瞬息萬變的細微之處，并立刻做出調(diào)整。”
“這才是確保勝利的唯一途徑?！?/p>
“確保勝利”四個字，他咬得極重，眼神深處那壓抑的火光仿佛驟然跳躍了一下，帶著決斷的意味。
“同時，”他繼續(xù)說道，語速平穩(wěn)下來，但那份力量感絲毫未減。
“至于安全——”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全場，“我們要部署最高規(guī)格的安保方案。”
“約翰親自出擊，不僅是戰(zhàn)術上的最優(yōu)解，更會在精神層面提高隊伍士氣?！?/p>
“我相信，在約翰的帶領下，我們一定能奪回勝利?！?/p>
話語落下，現(xiàn)場一片寂靜。
“呵呵呵……”約翰康納低沉地笑了，笑聲中帶著一絲復雜的感慨和不易察覺的釋然。
“尼克詹姆斯……我當初任命你為四大元帥之首，這是有原因的……”
他的目光在尼克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那里隱藏的巨大悲痛，他感同身受。
支持約翰行動的，全場人員只有尼克詹姆斯一人。
沒錯，就連約翰的生死之交卡羅康爾和他的妻子凱特都站在了反對的一方。
唯有尼克詹姆斯，在頂著這巨大的壓力，且承受著內(nèi)心劇烈的風暴的同時，最終站在了他的身邊。
約翰康納站起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走到尼克詹姆斯面前。
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安慰或感謝的話，但最終化為只有兩人才能感受到的嘆息。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尼克堅實的肩膀，手掌傳遞著無言的信任。
然后，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離開了這片爭論未休的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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