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少年用篳篥許給少女一片美麗且鋪滿繁花的草原,多年后兜兜轉轉,她終于重回到他身邊,卻仍是在長安,成為了他的新娘……這顆心,為他燙過、涼過、驚過、熱過、傷過,可終究,還是逃不開,這座城,這個人。
楚喬成為皇后的這個春天,長安,非常的溫暖,草木郁郁蔥榮,遮掩了帝都繁華之下凌厲的暗流與動蕩,交織著亙古不變的野心、權謀與爭斗!
新婚后的第六個月,燕梁簽訂停戰(zhàn)盟約,梁朝正式承認燕氏取代元氏,成為這片土地上新的主人;燕洵采納燕北老臣諫言,以國賴長君故,過繼長兄子嗣,立安王燕晟為東宮太子,守器承祧;另以先父故土燕北五川封做皇后楚喬之湯沐邑,交由新封大司馬兼定北將軍尹良玉大將駐守管理,并收尹家十八歲的嫡出幼子尹文及數(shù)十名親貴門閥子弟為太子東宮伴讀,長孫尹奇為中宮義子,留滯長安交由皇后親自教養(yǎng)。詔旨一出,如同一捧水濺到了一鍋安靜的沸油上,震驚了朝野內外,引得多方揣度。
東方忌“安王,啊不太子殿下可看清陛下這套亂拳中的深意了麼?”
這大概是世上最詭異的講堂了,先生帶著精鐵鐐銬,卻從容飲茶,不失儒者清貴風度;弟子卻錦衣華裳,眉目冷然,居高臨下;正是謀士公孫忌與燕朝新立太子燕晟。
燕晟“陛下之深意自有陛下圣聰明查、乾綱獨斷,不必在下這等小輩操心,燕晟倒是想請教先生,出生大儒,歷多任主君,也算是頗得器重,卻為何反復叛主,將自己淪落到而今局面?”
東方忌“道德經有云:‘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坏钕戮彤敿杉壬頌橹\士,不甘心懷揣著屠龍之術,卻只落得個無龍可屠的尷尬境地吧?!?/p>
燕晟“所以,為了一展先生的屠龍之愿,便要置主君于死境,以陰謀詭計興天下兵戈,置萬民于水火嗎?”
東方忌“殿下此言差矣!”
公孫忌笑著重添了茶水,不亢不卑道:
東方忌“謀士智力有余,底牌和格局卻往往不足,故而只懂獻計助瀾,采納與否,實踐是否出彩,卻是要看主君的見識與魄力!”
東方忌“故而所謂屠龍之愿,那也是主君的宏圖之心,謀士不過是適逢其會的附驥之人罷了?!?/p>
——
陳默“丫頭,文摯治齊閔王的法子對你們家的狼王好用嗎?”
楚喬“不知道,怕是,適得其反吧,燕洵他,并不是一個會示弱的人……”
陳默“犟驢一頭,倒還真是那人的兒子,和丫頭你也是天生的一對!”
楚喬“要不老師您親自試試?”
陳默“皇后娘娘開恩,老夫還指望著能活得久一點?!?/p>
很久之前他們曾經約定過彼此之間永遠不互相欺騙互相隱瞞,雖然被時間證明了這個口頭約定里多少帶了一些理想化的自欺欺人;畢竟他有他的皇圖霸業(yè),而她亦有自己的立場主張,說到底,他們的本質其實都是那樣強硬得在骨在魂的人物,認定好的事情哪怕撞碎了南墻也絕難回頭……這樣想來,曾經的她對他說的話可能就要打些折扣;哪怕他們永遠都是對彼此最為重要之人,哪怕她其實早已將這狼吻余生系于他的霸業(yè)刀鋒,可有的東西,置于所有的底線之上,也絕不是能因為任何事情而妥協(xié)的。
她的信仰,她的意愿,她的理念;他的手段,他的行止,他的意志……
潛意識里她其實早已覺察出這次重逢后燕洵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模擬維持著當年倆人在鶯歌苑里的行為模式;不,是比那時的他更加……溫順的?乖巧的?身段放低到不可思議的?哪怕是在她刻意的激怒下……他仍像那時一般對著她溫暖得笑,坦率地說;哪怕,所交談的是黑暗的內容,暗得讓人心驚發(fā)涼!
老師說得對,這樣的狀態(tài)絕不是什么正常的狀態(tài),譬如用鍋子燒沸水,卻又用鐵箍子密密的扎著,遲早有一天石摧瓦裂。
——
尹奇“從前,兔子和刺猬做了朋友?!?/p>
大酒窩的小娃娃在地毯上爬來爬去,擺弄著玩具布偶奶聲奶氣的給她講故事聽。
尹奇“奇兒,這是什么故事?”
楚喬失笑,捏了捏男孩子紅撲撲的臉蛋:
楚喬“兔子和刺猬?成精了嗎?”
尹奇“不是,就是小兔子和刺猬!”
尹奇眨巴眨巴眼:
尹奇“是查理叔叔講給我聽的?!?/p>
楚喬“嗯,吟游詩人的外邦故事?行,說來聽聽!”
燕衛(wèi)長查理金是個性情爽朗且有著一把好嗓音的男人,能用葉子吹出奇妙的音樂,也能鼓搗出一些類似于小箜篌之類的奇妙樂器,空靈曼妙;據(jù)說在燕北時燕洵偶爾也會讓他兼一些侍衛(wèi)之外的活計,比方說常招他值夜時在廊下彈奏或吟唱一些聽不懂語言的曲子催眠……燕王府的近侍們都猜測這才是查理近年來入得燕王青眼,屢屢高升的奧秘,可能正是那些宛如咒語般的異域小調緩解了他久治不愈的頭疾。
尹奇“……大伙兒勸小兔子,刺猬身上的刺太尖銳,會扎傷你;可是第二天,刺猬驚奇的發(fā)現(xiàn),小兔子把身上的毛都剪了!”
楚喬“這算是什么故事?”
楚喬訝然。
尹奇“小兔子開心地回答說:我把身上的毛都剪了,給刺猬織了一身毛衣,這樣它就不會扎到我了?!?/p>
小孩兒正繼續(xù)一本正經的復述著故事,突然笑瞇瞇得向楚喬身后撲去:
尹奇“阿叔!”
燕洵“晟兒,文兒,這個故事如何?”
燕洵不知何時進來的,突然開口,似隨意又似考校般地詢問身旁兩名隨侍的少年。
燕晟“稟君父,晟兒覺得,在這故事里,兔子于友道忠誠,不吝己身,是個尚義光明的君子,可以共寄百里?!?/p>
平安和一旁的少年對視一眼,向燕洵做了個簡單的拜手禮,率先作答。
燕洵“哦,那文兒覺得呢?”
燕洵不置可否,看著另一個少年問道。
尹文“太子殿下說得極有道理?!?/p>
一旁抱著男孩的少年高高瘦瘦,笑得靦腆陽光,竟有幾分當年某人的影子,但見他放下孩子,也簡單一稽首,舔舔嘴唇答道:
尹文“只是微臣在想,穿了兔毛的刺猬,還是刺猬嗎?”
尹文乃尹良玉幼子,幾年前燕洵北歸,以講武堂第一名的卓異成績在同輩少年俊杰中脫穎而出,并得燕北王親自下場過招指點,是以很受燕洵器重栽培。燕北長期處于邊疆戰(zhàn)事前沿,極其重視軍事人才的選拔和培養(yǎng),燕北講武堂為燕洵祖父時創(chuàng)設,在燕世城時期起開始發(fā)揚光大,從民間甄選寒門子弟,定期考核,燕北軍中層將領多出于其中,如程鳶、孫河、賀蕭、葛奇、烏丹俞等人皆在此列,在與柔然的對抗中展現(xiàn)了寒門之士的驚人忠誠與韌性,成就了顯赫的燕北軍功,也引來了大魏高層的猜忌,終招大禍;但同時也作為最后砥柱穩(wěn)定了九幽事變后搖搖欲墜的燕氏權柄,也正是有了這樣一批忠誠堅實的軍隊基礎,燕洵才終以百劫余身,得脫囹圄,重掌燕北,乃成今日問鼎天下之局面。所以北歸迄今,雖資金匱乏,百廢待興,但燕洵始終堅持沿襲著父祖輩將什一之稅收全額用于講武堂的政策。
楚喬“很有趣,接著說?!?/p>
這次發(fā)話的卻是楚喬。
尹文“皇后娘娘抬愛?!?/p>
少年繼續(xù)說道:
尹文“臣聞六道生靈各有其生存之道,如虎狼有爪牙,牛羊有利角,狡兔善跑善跳能掘三窟;而刺猬……”
他頓了頓:
尹文“速度不及兔子,內在柔軟,性子又怯弱,遇敵則收束一團,所倚仗者,全憑這一身銳刺,若掩了這點優(yōu)勢,則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弱點?!?/p>
尹文“若是以物喻人苛責論之,兔子以己度人,付出雖多,卻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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