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低眉垂目,一副極為乖巧的模樣,他看起來本就長的年幼,如今更像是哪家的小公子,清爽俊朗的惹人喜愛。
輕寒懶洋洋地倚在貴妃榻上,抬手看了一眼十指上的丹蔻,總覺得有些不滿意,這時她好像才終于想起來房間里好像還一直跪著一個人。
她抬眼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說他是少年一點都不為過,看上去不過堪堪弱冠的年紀(jì),一張容貌生的俊郎斯文,看上去頗有些翩翩公子的意味,此刻跪在不遠(yuǎn)處的房間中央,鑲嵌在房頂?shù)囊姑髦槿岷偷墓廨x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到更顯得他形單影孤,再加上乖巧的姿態(tài),果真是讓人不由得心頭一軟。
可惜,輕寒早就見識過這個人的手段,而且她也實在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完全不為所動。
輕寒聲音柔若云煙:“過來。”
少年不敢耽擱,立刻膝行上前,跪倒貴妃榻之前,又乖順地低頭,等著她的吩咐。
輕寒通過身側(cè)大開的窗子看著外面院子里水塘中的明月倒影,又無意地瞥了一眼對面的那扇織金云錦九折屏風(fēng),屏風(fēng)用以分隔內(nèi)外兩間,屏風(fēng)上繡著足以以假亂真的梅花 ,紅梅如血,在素白雅潔的云錦上更顯明艷。
“替本座重新上個丹蔻?!?/p>
說完,衣袖一揮,旁邊小幾上就出現(xiàn)了好幾種顏色的丹蔻,還有一應(yīng)物什。
“是?!?/p>
少年態(tài)度恭敬,認(rèn)真的挑選起丹蔻。
輕寒斜睨了一眼少年,看著他認(rèn)真給自己挑丹蔻的樣子,心中漫無邊際的想到,一副皮囊倒是不錯,不愧是狐妖之子。
見少年選好了丹蔻,輕寒便把手伸到他眼前,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手,玉白的手上畫著水紅色的丹蔻,似一朵朵徐徐綻放的海棠。
少年的呼吸粗重了一些,可能是因為眼前這只漂亮到?jīng)]有一絲暇缺的手,也可能是因為,他身后那只身形矯健,蓄勢待發(fā)的黑豹,但是他手上的動作,依然很穩(wěn)。
輕寒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豹,聲音輕柔,帶著絲絲縷縷的嫵媚,讓人不禁心頭一酥:“來無?!?/p>
黑豹極通人性,聽到輕寒的聲音,壓出一聲堪稱溫馴的低吼,便兩三步跑到了屏風(fēng)之后,再次安靜了下來。
輕寒問道:“來無好看嗎?!?/p>
“很好看?!鄙倌甑皖^在輕寒的指甲上涂抹著殷紅的丹蔻,同時回答著輕寒的話。
輕寒又問:“如何好看?”
“兇猛矯捷,”他涂好最后一個指甲,然后膝行著略微退后一步,日后大禮俯身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金玉地板之上,他卻聲音平靜如常,“溫馴,聽話?!?/p>
他的額頭開始后知后覺的泛起了疼,不過彼時他已無暇顧及,他只是把身子躬的低低的,額頭逐漸滲出細(xì)微的冷汗,數(shù)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等待著最后的結(jié)果。
半晌之后,一聲輕笑向起,他心中長出一口氣。
“抬起頭來?!?/p>
他抬頭,終于看到了倚在貴妃榻上的女人的容貌。
姿容絕世,驚鴻照影,肌膚如玉,烏發(fā)如墨,眉如煙柳,明眸秋水,唇若朱丹,恍若玫瑰絢麗,明艷不可方物。
一份已經(jīng)可以作為武器的美麗。
他的呼吸不免急促了些許,眼中的癡迷也有些明顯,輕寒笑了一下,嫵媚多情,容光燁燁,她不笑時便已經(jīng)很美了,一笑時更是都令明月失色。
輕寒聲音輕柔含笑:“本座這競霜臺只需要聰明,有才,忠心的人,溫馴聽命者,本座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反之,本座也有的是法子讓他生不如死。”
他神色不變,斂容恭敬的拜下,聲音沉穩(wěn):“屬下參見臺首。”
輕寒終于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然后她看著自己指上的丹蔻,狀似隨口一問:“你的名字是什么?”
“請臺首賜名。”
果然是個聰明的,輕寒看了一眼對面的屏風(fēng),沉默片刻,說道:“競霜臺中已經(jīng)有了個山南,你便叫水北吧?!?/p>
“是,水北謝臺首賜名。”
“今后,你便是我競霜臺的人了,你要學(xué)的第一條規(guī)矩,要無條件的服從競霜臺的一切命令。”
輕寒在‘一切’兩個字上,有意無意地加重了語氣。
水北神色不變,再次應(yīng)是。
輕寒看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
水北退出房間,被夜晚的冷風(fēng)一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后背早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
等水北出了院子,輕寒從貴妃榻上起來,走到那扇梅花屏風(fēng)之后,屏風(fēng)之后亦是一張軟榻,不過較平常的軟榻大了不少,兩個人躺在一起也綽綽有余,軟榻的邊上設(shè)了一張小幾,原本是放著香爐的,此刻那個錯金香爐正被榻上人用銀著撥弄著里面的香灰,來無則乖順地趴伏在地。
輕寒上榻,直接躺倒那人的膝上,然后伸手扯住對方一縷垂落下來的發(fā)絲,白發(fā)纏繞在輕寒瑩白的指間,一時竟有些分不出那個更白一些。
輕寒笑著,不同于剛剛對水北時矜傲凌人的玩味,此刻她笑得十分真誠,明若秋水的一雙鳳眼直愣愣地看著身前人。
十足的信賴,十足的親昵,便也是十足的驚艷,不過對方手中撥弄香灰的動作不停,好似如此傾城絕代的美人展顏一笑,都不及那爐已經(jīng)滅了的香灰重要。
不過輕寒也不生氣,她一邊把玩著指間的頭發(fā),一邊笑語嫣然:“我這算不算是掌握了你以權(quán)謀私,陽奉陰違的證據(jù)啊,螣蛇神君。”
螣蛇聽到這話,手中動作不停,他垂眼看著躺在自己膝上的輕寒,對待輕寒這樣的美人,螣蛇依舊不為所動,只輕笑道:“那輕寒臺首想要如何?”
輕寒看著螣蛇,他之前已經(jīng)沐浴更衣了,此刻只穿著一身深色里衣倚在軟榻之上,長發(fā)未束,任由輕寒把玩。
深衣披發(fā),姿容極佳,一雙眼中仿佛有萬千光華,又好似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最是迷惑人心。
輕寒突然伸手,虛虛的捂上了螣蛇的眼睛,聲音之中好似帶著些感嘆般的無奈:“你可別這么看著我了?!?/p>
輕寒的手與螣蛇的眼睛挨的極進(jìn),她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螣蛇的眼睫在他掌心劃過時帶起的細(xì)微酥癢。
螣蛇好似不解,終于肯放下他手中的那根銀著,也不移開輕寒的手,直接問道:“為何?”
“因為,只要你一個眼神,我便能輕而易舉的被你蠱惑,為你萬劫不復(fù)也無半點怨言?!?/p>
輕寒聲音輕緩,倒著些笑意,一字一句聽上去倒是真心實意的很。
螣蛇卻不以為意,只是輕笑一聲道:“我又不曾修習(xí)媚術(shù)?!?/p>
“非也非也,”輕寒學(xué)著一些人間的私塾先生說話,過意拉長了尾音,“你這雙眼睛,比我的媚術(shù)還可怕?!?/p>
這句話,是真的真心實意的。
輕寒說完這句話之后,敏銳地察覺到螣蛇的身子輕微地一頓,她頓時便明白了什么,問道:“怎么,以前你也被人這么說過?”
“嗯,”螣蛇應(yīng)了一聲,然后左手下意識地摸上了食指,“我阿兄說過這樣的話。”
輕寒看了一眼螣蛇眼中的溫柔與懷念,那是獨屬于他那位‘阿兄’的,任誰都分不走半分。
突然覺得有些生氣,輕寒這么想著,然后手中狠狠地扯了一下繞在指間的白發(fā)。
螣蛇被這股刺痛喚回了思緒,他垂眼看著輕寒,聲音溫和之中帶著些包容:“別鬧,疼。”
輕寒聽了這話輕哼一聲,但到底還是松開了那縷頭發(fā),只放在手中,細(xì)細(xì)地把玩著。
“好吧,說正事,”輕寒正了正神色,眼神開始認(rèn)真起來,“你今日讓我去救水北,又將他收入競霜臺,你是打算開始在這個世間,給自己找點事情干了嗎?!?/p>
輕寒的眼睛是很美麗的,其實她全身上下又有哪一處不美麗呢,平常輕寒眼尾一勾,魅惑萬千,便有無數(shù)自不量力的裙下之臣趕著上前送死。
而今,她正了神色,認(rèn)真的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那份魅惑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只余一片平靜而深邃,甚至有幾分清澈,被她如此看著的人,會覺得哪怕是立刻為她死了都是值得的。
螣蛇看著輕寒眼中的期盼和信賴,他明白輕寒的意思,他嘴角一勾,含了一抹說不出意味的笑,似嘲諷,似倨傲,輕寒被他眼中鋒芒畢露的冷然的憤怒給驚了一下。
然后,她便聽到他的聲音:“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從一開始便已經(jīng)是局中人了?!?/p>
輕寒有些驚訝:“什么?”
螣蛇將之前被困于不知是何方大能的領(lǐng)域,以及心魔關(guān)還有那簇奇怪的火焰之事,一一告知給輕寒。
到目前為止,在這個世間上,他能信任的人,唯有輕寒一個。
聽完螣蛇的講述,輕寒眉間緊皺,她首先二話不說,直接搭上他的脈門,渡過自己的法力去查看螣蛇的身體,螣蛇任他擺弄,心中卻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都這個反應(yīng)。
確定了螣蛇是真的沒事之后,輕寒這才徹底放心,他從螣蛇的膝上起身,坐在他的對面,此刻輕寒的臉上再沒了以往的戲謔輕佻。
輕寒問道:“若是這樣,你打算怎么辦,找到幕后之人,然后呢?”
“我暫時不知道對方的打算,甚至對于對方到底是誰毫無頭緒,不過,若是我眼下所經(jīng)歷的一切并不是巧合的話,那么,對方后面肯定會繼續(xù)露出蹤跡的?!?/p>
螣蛇摩挲著自己的左手食指,神情平淡之中自有一股張揚(yáng)的矜傲,眼神凜冽如利刃出鞘,周身卻是含而不露的鋒芒。
輕寒看著他,恍然間便看見了那個只存在于螣蛇自己口中的‘大殷微明君’,原來是如斯風(fēng)華。
她笑了,笑的輕柔,也笑的張揚(yáng)。
“這三界之中,有本事逆轉(zhuǎn)千年光陰,還至今為止沒有鬧出太大動靜的,也就只有一個上青天的斗姆元君了,要么就是早已不在三界的老神,如同女媧,帝俊等,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咱們這次的對手都不簡單啊?!?/p>
輕寒話雖如此,語氣神情之中卻無半分畏懼,反而俱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此刻,輕寒不再是一個美的驚心動魄的女人,雖然她容貌依舊,但是周身的氣勢卻依然變了,危險,邪氣,以及深不可測的強(qiáng)大,此刻,她的容貌反而變成了她最微不足道的點綴。
螣蛇看著這樣的輕寒,心中在想,原來這就是玄天界唯一一個女仙尊的風(fēng)采,果然,讓人見之心折。
螣蛇和輕寒相視一笑,笑容俱都是相似的輕蔑,自傲以及對彼此的驚艷。
他們兩個都不是什么屈從天道,肯任人拿捏的性子,一樣的桀驁,一樣的瘋狂,讓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便明白,對方是同自己的同路人。
命由天定?
笑話,若真的有天,那這天,也只能是他們自己。
想要利用他們,就要做好被被咬一口,鮮血淋漓的準(zhǔn)備。
“那不是更有意思嗎,”螣蛇挑眉一笑,張揚(yáng)桀驁,“若是普通人,又豈配你我出手?!?/p>
輕寒也笑了,聲音依舊溫和,但說的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說得好,若要斗,便要于最強(qiáng)的斗,斗姆元君,洪荒老神,乃至于天道,你我聯(lián)手,又有何懼,也唯有如此對手,才配的上你我?!?/p>
說完,輕寒又躺回螣蛇膝上,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剛剛?cè)旧系囊蠹t丹蔻還有些濕潤,在螣蛇的手上劃出了一道淺紅。
“接下來,要做什么?”
螣蛇想到之前中天殿上自己心口處的異常疼痛,眸光一閃,說道:“南方仙族?!?/p>
“怎么說?”
螣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早上那實在是劇痛太熟悉了,讓他想不多心都不行,他說道:“我自幼心疾纏身,終極一生都不曾根除,成為‘騰蛇’之后,我曾看過,‘騰蛇’并沒有心疾,但是今日中天殿的朝會上,南天圣尊的法力,讓我的心疾復(fù)發(fā)了,這是我的毛病,而不是‘騰蛇’的。”
輕寒聽著螣蛇的話,她看著螣蛇手上的那一道淺紅,緩緩地將自己的雙唇貼了上去。
螣蛇沒有制止她的動作,而是順著自己剛剛的話說道:“我需要在南方仙族之中有一個自己人,一個忠心的,聰明的自己人?!?/p>
“這個,到也不難,”輕寒移開自己的唇瓣,看著螣蛇手上新增的淺淡唇痕,滿意地一笑,“我這幾百年來,也是結(jié)交了一些人物的,只是如果是那個人的話,需要你親自出馬?!?/p>
“好?!?/p>
螣蛇想也不想地就說道,輕描淡寫,理所應(yīng)當(dāng),輕寒好像都是手無策的人,他到好像有十足的把握,這便是他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