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打著思念金凌的旗號給金凌寫了不少信件,又親手制了好些玩具,托碧草一道帶到了蓮花塢。
碧草是我母親的丫鬟,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對她有著天然的信任,最重要的是,仙督的心腹與仙督夫人的心腹總是不同的。
我明知金凌尚小,哪里認(rèn)得那么多字,卻盡量加上一些稍難些的字眼。
如此一來二去的,與我通信的便漸漸的成了江澄。
待金凌從蓮花塢回到金麟臺時,已然是個六歲的半大孩子了。眉間一點朱砂,伶俐俊俏。
我在他身上傾注了更多的愛,我的親子阿松反倒倒退了一射之地。
那些旁支的孩子們在金麟臺時有時會欺負(fù)金凌,我當(dāng)然要替他出頭,還要抱他在懷中悉心安慰,輕柔地擦去他的淚痕。對他講云夢大小姐江厭離多么溫柔善良,與他父親金子軒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
我未曾見到過江厭離,也不知她怎生溫柔法,金凌入耳的皆是我罷了。
金凌眼中的江厭離將永遠(yuǎn)是我的樣子。
而我終于在某夜昏睡的金凌口中聽到了一聲真誠的呼喚。
金凌娘……
可惜這是對我說的,不是真心愛他的江厭離。
我何嘗不愛金凌,只是我對他的好混雜著利益之心,已然不純粹,怎比得上江厭離的一片慈母之心。
而我根據(jù)金凌給我描述的蓮花塢,逐漸勾勒出了江澄的樣子。
金凌我舅舅可兇了,動不動就要打斷我的腿。
很好,我本就是個母親,當(dāng)個“慈母”也不算多難。
金凌小嬸嬸,我什么時候才能有個舅媽啊。這個月舅舅氣哭了六位世家仙子了。
嗯。那么我要加快動作了。
金凌我舅舅喜歡靈力不太高,花錢不太狠,對我好的絕色女子,我難不成這輩子都沒有舅媽了嘛。
靈力尚可,容貌絕色,對你好,現(xiàn)放著一個呢。
冬去春來,金凌貪看那抽芽的金星雪浪,不出意料地發(fā)燒了,金光瑤在云深不知處與澤蕪君手談。我只好飛鴿傳書給江澄,他果然連夜趕來了。
江澄生就一副無情的容貌,身材高挑,眉目間一派凌厲,身配三毒,掌間紫電。
許是來時行動匆匆,誤惹了清晨的朝露,修身的蓮紋宗主服亦染上重重霜雪。
我把方巾遞給他,他明顯愣了一下。
江澄多謝仙督夫人。
我連連擺手,口中說著不用,轉(zhuǎn)身給發(fā)汗的金凌擦去汗水。
江澄驟然間心中一動。
他分明注意到那是我給金凌擦汗的方巾,方才被我握了很久。
金凌病得昏昏沉沉,緋紅的小臉難掩俊秀,眉間微蹙,倒很能看出幾分江家人的容貌。
我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一同陪著金凌,只是謹(jǐn)守著禮儀,我在內(nèi)間守著,江澄在外間。終于,旭日升起時分,金凌退燒了。
讓連夜趕來的一宗之主餓著肚子走并非我金麟臺的待客之道,江澄便順勢留下用了一頓早點。
席間有花菇無黃蛋,紅燒寒菌并幾道小菜,還有一盞蓮藕排骨湯。
這是我為他特意準(zhǔn)備的云夢菜。
江澄哪里知道,金凌小小的人兒早就出賣了他的喜好。
江澄有些訝異。端著碗好一會兒不曾動口。是啊,金光瑤是云萍人卻不喜辣菜,連帶著整個金麟臺的口味都是淡淡的。
不說前兩樣菜,這蓮藕排骨湯是我找來當(dāng)年江厭離的丫鬟,一絲絲復(fù)原的她獨有的風(fēng)味。
金凌最是愛吃,尤愛纏著我要我做給他吃,故而這湯水亦是出自我之手。
只見江澄嘗了一口,眼眶便紅了。他轉(zhuǎn)身對我深深一拜。
江澄多謝夫人疼愛金凌
很好,他上鉤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江澄在金麟臺,金凌必要遭殃,連碧草都見過數(shù)次金凌左支右拙地練功,而江澄威脅著要打斷他的腿。
此時我必然出現(xiàn)好言相勸,金凌調(diào)皮地坐在我身后,像一只被母雞保護(hù)的小雞仔。
這時江澄總會局促地收回手,讓金凌出來挨罰。
江澄金凌,有本事別躲在你小嬸嬸身后!
金凌我沒本事,舅舅你別過來~
我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江澄的生命里。他私下里也不再稱呼我為仙督夫人或是金凌的小嬸嬸,轉(zhuǎn)而叫我阿愫。
我自小便愛極了我的名字,細(xì)細(xì)品來只覺舌尖花開,字字繾綣。有個人曾在耳邊細(xì)細(xì)呢喃我的名字,讓我的身體同心靈一道戰(zhàn)栗不已。
金光瑤阿愫~
金光瑤阿愫~
金光瑤阿愫。
如今也只有在夢里能聽見了。
在我怔愣的時候,金凌哇哇大叫著被江澄拎走了。
同日,金光瑤傳來書信,言他尚有事務(wù)要處理,不得不在云深不知處逗留幾日,讓我好生照顧自己。
哪怕只是只言片語,只是流于表面的關(guān)心,我仍把這封信貼在心口處。它好似有源源不絕的力量讓我與自己和解,繼續(xù)做那原本難以啟齒的事。
就在這幾日里,金凌竟鬧著要離家出走了。原來是金家旁支一個叫金闡的孩子,因著他父親金子勛被夷陵老祖害死,金家時常允他來金麟臺上做客。
這孩子趾高氣揚的,尤其和金凌不對付。
這不知又說了什么,金凌竟和他狠狠打了一架,拎著歲華離開了金麟臺去夜獵。非要做出一番成績給金闡看看,好好搓搓金闡的氣焰。
彼時我正照顧著阿松。這孩子近些日子來小病不斷,三歲的孩子了竟還不會叫人,我煩躁地捏捏眉間,轉(zhuǎn)頭一邊愛憐地看著我的孩子,一邊給江澄發(fā)了一封信求助。
我的阿松或許是異于常人的。可是他寄托著我所有的純真和期盼,我找了最好的大夫來金麟臺常駐,只盼他安好。就算愚笨一點,我金家還養(yǎng)不起了不成。
我找來了金闡,他沒想到金凌會離家出走,也慌的不行。原來是他口不擇言辱及江厭離,言她平平無奇,言金凌不配做金家人。而金凌的逆鱗便是他的父母。
金凌還是個半大孩子,尚未結(jié)丹,竟學(xué)著大人模樣去夜獵了。不急細(xì)想,我連忙差人去暗地里去尋。人心難測,我不得不多想一些。這些年金光瑤為了瞭望臺亦得罪了不少仙門,若是小人作祟……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拿了我的劍帶著幾位心腹下金麟臺去尋了。
我把阿松托付給了碧草,另送了一封信給金光瑤,央他早日回來主持。
金凌小小一個人兒,多半是去云夢找江澄了。
我便沿著去云夢的路上仔細(xì)搜尋。想來我嫁進(jìn)金麟臺數(shù)年了,那些射日戰(zhàn)場上斬殺傀儡的往事竟恍如隔世。
我已記不清我拔劍和…金光瑤并肩作戰(zhàn)的模樣了。誰曾想當(dāng)年戰(zhàn)場初遇竟會是蘭因絮果呢。
金凌果然去了蓮花塢,只是他江湖經(jīng)驗不足,被人騙了錢財,磕磕絆絆地一路問到了蓮花塢。
我到時,他正被江澄罵得狗血淋頭。
江澄你倒是膽大,一聲不吭鬧脾氣出門,你可知阿…你小嬸嬸多擔(dān)心你嗎?
金凌都怪那個金闡!
金凌恨恨地跺腳,拿了劍就要回金麟臺。
這孩子,比赤峰尊還暴躁。
我倚在蓮花塢門口,正和江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對上。霎那間,我竟感覺他的眼神一亮,又很快平息。
金凌連忙跑來,抱著我撒嬌。
金凌小嬸嬸,都是阿凌不好。
有講起他是怎么一路憑借美色走到的蓮花塢。
金凌阿凌都餓瘦了。
哈哈,他圓鼓鼓的眼睛在白凈的小臉上咕嚕咕嚕地亂轉(zhuǎn)。嗯,言不符實。
找到了金凌,我也松了一口氣。這幾日風(fēng)餐露宿的,一來我嬌養(yǎng)的五臟廟受不住了,二來正中下懷,故而我沒有推拒江澄的邀請,預(yù)備和這舅甥二人一道用飯。
雖說不合規(guī)矩,但有金凌在,憑誰也說不出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來。
我親自下廚做了一鍋蓮藕排骨湯。
江家弟子你瞧,宗主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我不意外外人瞧見了誤會,我們這樣子原本就像及了一家三口。
江家弟子別亂說話,這是仙督夫人,來找小公子的。
我的修為尚可,江澄的靈力比我高出幾倍不止,自然也聽見了弟子們的竊竊私語。他不自然地看我一眼。
江澄阿愫,我……
情急之下,他叫我阿愫,這個私下里才用到的稱呼。
好在無人在意,最該在意的金凌捧著一碗湯喝得不亦樂乎。
我抬袖遮面,掩去面上紅暈和悄然翹起的嘴角。
此后,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貞?yīng)江澄的邀請在云夢滯留了數(shù)日,還逛了云夢的女兒節(jié)燈會。
金凌由老管家?guī)е?,飛奔著去賞看萬家燈火,我百無聊賴地挑著燈籠。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上捧著一盞蓮花燈朝我遞了來。
蓮花燈精致小巧,蓮心內(nèi)跳躍的燭火應(yīng)在戴在手上的紫電上,熠熠生輝。
江澄你別誤會,這是給金凌的。
我無語地接過蓮花燈。唉,欲蓋彌彰。
然而金凌看不上他的蓮花燈,扭捏著不肯接,卻偷眼看著他。
江澄你這孩子…
金凌(舅舅竟沒生氣)
金凌大感意外。
我順了兩壇荷風(fēng)酒,徒留江澄認(rèn)命般給我付錢。
已然很晚了,我本想回去,江澄卻固執(zhí)地叫我再等一等。他望著我似有千言萬語。
江澄怎么樣,云夢的人間煙火可以得上金麟臺花團錦簇?
這話算得上是表白了,只是江大宗主臉皮薄,再者我是仙督夫人,不好直說。
我有些心酸,我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終于引得江澄難以抑制心中澎湃的感情了。
那么我很快要功成身退了。
我猜想他一定會對瞭望臺之事多加考慮的。
我們傍晚出門,漏夜方歸。這也是我這個人婦最叛逆放縱的時刻了。我們幾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只是不知怎的,我希望這條會蓮花塢的路永沒有盡頭。
蓮花塢中,金光瑤差人來找我,來的是我的丫鬟碧草。
她面色蒼白,眼眶紅腫。
碧草夫人,阿松少爺沒了。
那一刻仿佛天旋地轉(zhuǎn),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么,惶然四顧,卻只見金凌朝我奔來的身影。
金凌小嬸嬸!
我向后倒去,身后一個蓮花香氣的懷抱牢牢接住我。
作者秦愫渣化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