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鈴殿內(nèi)，凌梵梔面前依次排列著十三件各不相同的物品，精致小巧的花鼓，溫潤晶瑩的玉佩，華麗璀璨的衣裙與珠釵，還有一張弓，一柄劍，還有......這些都是十五年來父皇所贈予她的生辰禮物，噢對了，還有一匹小馬與一只貓兒，以及......一把鑰匙。

是的，一把鑰匙，梵梔面色復(fù)雜的看著手中鑰匙，不知用何材所制，摸起來光滑冰冷，匙齒極為復(fù)雜。這是她十五歲是的生辰禮，那時(shí)父皇剛病倒不久，父皇將這把鑰匙放在她手中時(shí)，臉上的神情難以描述，似是不舍，又似解脫，深邃憂郁的眼眸中還流露出一絲思念。父皇溫柔的說：“梔兒，這也許是為父能給你的最后一件禮物了，這把鑰匙......好生留著?！比缓竺嗣念^，繼續(xù)道：“父皇希望你永遠(yuǎn)也不會用到它，但是，卻又必須把它交給你......”繼而長嘆一口氣，淡淡笑道“梔兒，生辰快樂?！备富实难凵衽c話語中所包含的，她不懂，只能隱隱看出父皇似乎在透過她看另一個(gè)人。當(dāng)時(shí)她只是迷茫地接下鑰匙，然后嫌棄他說的話不吉利，讓他好好養(yǎng)病。父皇仍是淡然的微笑，什么也沒說。

這把鑰匙......藏了些什么嗎？是開哪里的鑰匙？父皇當(dāng)時(shí)是想起母后了嗎？這是母后的東西？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一連串的疑問讓梵梔心煩意亂，她摸了摸鑰匙，決定先不管這個(gè)，斟酌片刻后，找了一條紅繩把鑰匙掛在了脖子上，貼身帶好，剛把鑰匙放在衣領(lǐng)里，房門就被推開了。

越戎急匆匆推開梵梔的房門，剛進(jìn)門就看到了如兔子受驚一般的梵梔，雙眼紅腫，臉色蒼白，一身素白長裙，濃密的長發(fā)披散著，稍顯凌亂，幾綹碎發(fā)垂在臉頰臉側(cè)，楚楚可憐。

越戎心中一緊，一時(shí)間呆立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緊隨其后的玄暉也愣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越戎旁邊。

梵梔從驚嚇中緩過來，看著兩個(gè)大男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來，又呆若木雞的尬在門口，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這是幾天以來她第一次露出笑容。玄暉在梵梔淺笑中失了神，越戎卻松了口氣，也在臉上掛上笑，上前道：“腳不沾地的忙了幾天，路過瑾鈴殿，討杯茶喝?！辫髼d理了下頭發(fā)，笑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可不是那愛喝茶的主兒?！痹饺謱擂蔚孛嗣亲樱笾哪抗馔断蛐?，玄暉無奈搖頭，咳了一下也笑道：“確實(shí)，記得有一次喝茶時(shí)，越戎偷偷把茶葉全吐了，那可是別國所贈，名貴非凡，越戎還直說茶難喝?！痹饺植凰姆藗€(gè)白眼：“本來就是嘛，又苦又澀，索然無味，真不懂你們這些人品茶品個(gè)什么勁兒。”三人皆笑著，氣氛似乎一片和諧，像平常一樣。

正當(dāng)越戎有無話可說，努力沒話找話時(shí)，秋繪進(jìn)來了，端著一個(gè)壺與幾個(gè)小杯子，一股淡淡的異香漫開，越戎疑惑地瞇起了眼，嗅了一下，“酒？”玄暉也問出來了，但有的看向梵梔：“這是......”梵梔笑容未變，道：“這幾天我一直悶在屋里，辛苦你們了，弄了點(diǎn)好酒犒勞一下你們?！闭f著，滿滿斟了三杯酒，放在三人面前，“我昨個(gè)兒才從御花園挖出來的，父皇珍藏了好幾年呢！”越戎與玄暉不安的對視一眼，沒有動面前的酒杯，梵梔笑的更燦爛了：“怎么，十幾年的朋友，陪我喝個(gè)酒也不行了？”玄暉還欲說些什么，但越戎牙一咬“好!今夜不醉不歸！”話畢，一杯酒已入喉“果然是好酒！”梵梔也一飲而盡，玄暉看了看兩人，無奈嘆氣，也端起了酒杯。三人就這樣一杯接一杯的喝，仿佛喝的不是陳釀而是清水。終于，在不知道第幾杯時(shí)，越戎看到了梵梔淚流滿面的臉，仍笑意盎然，將淚與酒一同咽下。越戎覺察出不對，皺眉勸道：“梵梔，別喝了?！币呀?jīng)有些頭暈的玄暉也反映過來，聲音不穩(wěn)道：“梵梔？”越戎站起來，喝道：“凌梵梔！”梵梔沒有理會，仍埋頭喝酒。越戎急了，索性上前一步直接拍飛了酒杯，梵梔看著被拍飛的酒杯，愣愣的，終于，眼淚奔涌而出。梵梔嚎啕大哭，這是自陛下去世后梵梔第一次哭的如此歇斯底里。玄暉輕輕拍著梵梔的后背，梵梔嗚咽道：“父皇他還那么年輕，他還有那么多沒做完的事，他......他甚至都沒等到我長大！他就拋下我了。父皇......父皇......為什么......為什么凌氏要背負(fù)這樣的詛咒！”越戎的心又是一緊，悶聲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沒錯(cuò)，短壽，這是縈繞在凌氏王朝上的一個(gè)揮之不去的詛咒，盡管到目前為止每一位皇帝都賢能勤政，體民愛國，頗有才干，但是，沒有一人可以活過40歲，都是在壯年時(shí)期去世，只要是直系子孫無一逃脫。按理說這樣的情況應(yīng)大納嬪妃，廣招后宮，開枝散葉，但偏生，凌家世代出情種，且?guī)缀跏菚r(shí)代單傳。像梵梔的父皇便只娶了一位皇后，未納一妃一嬪，在皇后去世后，無論他人怎么勸說，都再未娶過，梵梔的爺爺也是，雖有后宮佳麗三千，但都是大臣或別國硬塞進(jìn)來的，他自己從未碰過，與自己的皇后恩愛非凡，駕崩后，皇后悲痛欲絕，主動要求為之殉葬，兩人到最后也未曾分開。

有一個(gè)問題，是越戎一直不愿去想的，但如今陛下的早早離世，讓他不得不想到：梵梔......有一天也會早早離世。越戎抬眸看向哭泣的梵梔無法想象那一天的到來。玄暉顯然看出越戎的所思所想，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慢慢倒了杯酒，悵然道：“是啊，皇兄正值壯年，卻早早撒手人寰，”喝了口酒，又道“當(dāng)年我被父皇帶回皇宮時(shí)，皇兄十五歲，我才剛會走路，就被皇兄拉著滿皇宮跑，皇兄登基后也日日來教我讀書寫字，長兄如父，皇兄于我，確實(shí)如父親一般。”越戎也抿了口酒，目光幽幽道：“是啊，我剛來皇宮時(shí)，怯的什么也不敢做，陛下政務(wù)繁忙，仍從百忙之中抽空陪我熟悉皇宮，陪我玩，照顧我，我父親死在戰(zhàn)場上，陛下于我，也確實(shí)如父親一樣?！辫髼d含淚嗔怪道：“明明是我父皇，怎么成你倆父親了，尤其是玄暉，你可是比我們還長一輩哦，皇~叔~”玄暉臉黑了，哼了一聲，扭過頭又喝了一口，越戎笑了：“記不記得，小時(shí)候梵梔只肯叫玄暉哥哥，還納悶為什么玄暉管陛下叫皇兄?！辫髼d也露出了笑意：“是啊，我那時(shí)才多大點(diǎn)兒，怎么能搞明白比自己大幾歲的人為什么是叔叔而不是哥哥。”又補(bǔ)充道“有一次外國使者來訪，搞了半天才明白我們仨什么關(guān)系?！薄皩?，還有那次......”

三人把酒言歡，回憶著兒時(shí)趣事，雖都笑著，心中的苦澀卻越來越濃重。終于，梵梔醉倒了，趴在幾桌上，仍呢喃著父皇，玄暉也暈暈乎乎，玉白的臉上布滿潮紅，眼神迷離，只有越戎面色如常，他拍了拍臉，站起來，踉蹌了一下，看著醉倒的倆人，嘆了口氣，先把梵梔輕輕抱起，放在她的床上，拉上被子，端詳著梵梔滿是蒼白的小臉，輕輕拭去梵梔臉上的淚痕，然后拉下了床簾，吹熄蠟燭，架起神志不清的玄暉，離開了瑾鈴殿。

門口的小侍衛(wèi)祺福看著越戎架著玄暉走出來，嚇了一大跳，忙伸手想把玄暉接過去，越戎微微躲開，祺福迷惑的看向越戎：“大人，您這是......”越戎咳了一下，輕聲道：“無妨，酒喝多了些，你在此好好守著公主，我扶殿下回去?！膘鞲＊q豫了一下。為難的點(diǎn)了一下頭，退了回去。

越戎一腳深一腳淺地把玄暉攙回了玄暉的宮殿，給宮女囑咐了幾句后，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越戎扶著頭倒在床上，清冽的月光透過窗子，盡數(shù)傾瀉下來，房間很安靜，他苦笑起來，不愧是陛下的陳釀，初始香醇悠遠(yuǎn)，現(xiàn)在后勁兒上來了，他仿佛躺在云端一般，昏沉的大腦開始浮現(xiàn)陛下和藹的面龐，陛下領(lǐng)自己金進(jìn)宮，陛下帶他認(rèn)識玄暉和梵梔，陛下與他討論政務(wù)，陛下攜他上戰(zhàn)場......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沒入發(fā)絲，剛才的冷靜鎮(zhèn)定全然不在，越戎感覺自己又回到了12年前父親去世時(shí)，滿心的絕望無助，還有剛進(jìn)皇宮時(shí)的孤獨(dú)惶恐。陛下離去了，他生活中的一束光熄滅了，他失去了方向，茫然的四處亂撞，撞得頭破血流，滿身是傷。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