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褪成金箔,斜斜貼在殿角蟠龍柱上,將沈卿月白裙裾染得透亮。
她指尖敲了敲御案,玉鐲與黃梨木相觸,發(fā)出清越的響,驚起階下群臣交頭接耳的聲浪。
“禹州周遭糧價已漲至平日三倍?!鄙蚯淠抗鈷哌^內(nèi)閣首輔微駝的脊背,“官府限價令不過是杯水車薪,本宮欲推行以工代賑?!?/p>
“敢問殿下,何為以工代賑?”內(nèi)閣首輔好奇問道。
“百姓缺銀錢,卻不缺力氣?!鄙蚯渲讣鈩澾^輿圖上蜿蜒的官道,“雇他們修繕禹州至京都的官道,每日按工計糧,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能讓商隊來年暢通無阻。”
她忽然抬眼,眸中映著殿角銅燈,“富商逐利,若見災(zāi)民用工低廉,自會攜資而來,屆時修路的錢、百姓的糧,皆可從商稅中補回來?!?/p>
“公主此法甚妙,下官佩服,只是國庫空虛?!睉舨渴汤烧境鰜恚裆氐馈?/p>
“李侍郎說國庫空虛?”戶部尚書方則仕突然出聲,“前日清點庫銀,明明還有……”
戶部侍郎打斷道:“尚書大人應(yīng)當(dāng)知曉,國庫銀錢固然充裕,可其皆有各自用處,戶籍、軍需、俸祿、糧餉等……”
“公主殿下明鑒,”戶部侍郎拱手道:“國庫剛撥三十萬兩賑疫,如今又要修繕官道,此工程浩大,所需費用繁多,縱使低價雇傭災(zāi)民,國庫怕是也難以承擔(dān)如此巨額開支?!?/p>
沈卿眉眼一沉。
她自然能看出,所謂的國庫空虛只是借口,他們不過是在故意為難她,因不滿她女子干政。
沈卿望著二人你來我往,忽然輕笑出聲。
她指尖摩挲著案頭竹簡,竹香混著殿中沉水香,在靜謐中漫開,“本宮幼時聽過一個故事,據(jù)說,每一位皇帝,都會養(yǎng)著數(shù)個黑手套?!?/p>
沈卿不緊不慢道:“黑手套大多知情識趣,又富可敵國,最會為皇帝解決麻煩?!?/p>
“畢竟,抄家得來的錢,大多會充盈國庫,哪里能用得到自己身上?!?/p>
殿內(nèi)鴉雀無聲,唯有燭油滴落的“噼啪”聲。
沈卿起身時月白水袖拂過輿圖,官道走向在她袖底若隱若現(xiàn),“只是,等到朝廷需要銀錢,或為賑災(zāi),或為打仗,皇帝怕是也不得不掏出他的‘錢袋子’?!?/p>
沈卿轉(zhuǎn)身走向殿門,“三日后,本宮要看到修繕官道的銀錢明細(xì)?!?/p>
她在門檻處駐足,側(cè)影被夕陽拉得修長,“若國庫真的空虛……”尾音拖得極慢,像浸了秋霜,“本宮少不得要翻一翻,我尊敬的父皇為我留下的那些‘錢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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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露重,宣政殿內(nèi)燭影搖紅,沈卿倚著御案翻動賬冊,腕間翡翠鐲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在下想請封盟主幫個忙。”她忽然抬眼,看向立在柱影中的封磬,“把往庫里送銀子的人,連帶著數(shù)目、時辰,都記清楚了。”
封磬眉峰微挑,“姑娘莫非是打算秋后算賬?”
“不,我要留著他們,”沈卿笑瞇瞇道:““貪心膽小又落了把柄的人,最是好用?!彼惨袈唤?jīng)心地上挑。
“倒是那些沒有動靜之人?!鄙蚯淠抗鈷哌^窗紙上搖曳的竹影,面上笑容轉(zhuǎn)冷,“若是干凈就算了,若是不干凈……”
四日后再開朝會,沈卿立在御階之上,看著戶部侍郎李大人青灰的臉色,忽然輕笑。
“李大人前日說國庫空虛,如今可還這般覺得?”沈卿似笑非笑的看著戶部侍郎。
李侍郎盯著她腕間翡翠玉鐲,喉結(jié)滾動兩下,終究沒敢接話。
自那日后,沈卿批紅如飛,輿圖上畫滿朱筆標(biāo)記,連軍機處的沙盤都被她用銀簽標(biāo)了新防線。
大臣們發(fā)現(xiàn),這位公主殿下算糧餉時會精確到每石稻谷的損耗,議軍備時能畫出兵戈射程圖,連河道治理都能隨口背出近十年的水文記載。
某日退朝,內(nèi)閣首輔望著她背影忽然輕嘆,“陛下在時,也不過如此。”
漸漸地,眾臣對沈卿這位公主的態(tài)度從抗拒轉(zhuǎn)為敬服。
私下里,大臣們甚至開始暗暗討論,皇帝無子,而沈卿展現(xiàn)出如此卓越的理政才能,或許,她便是皇帝暗中培養(yǎng),以接替皇位之人。
隱隱間,眾臣皆默認(rèn)沈卿將為下一任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