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驕陽將青石板路炙烤得發(fā)燙,蒸騰的熱浪扭曲了空氣,蟬鳴黏膩地纏繞在檐角銅鈴上,發(fā)出令人煩躁的嗡鳴。
沈卿斜倚在蓮花樓飛檐下的竹席上,手中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目光散漫地掠過空蕩蕩的長街,看熱浪在路面上翻涌,將遠處的景物暈染得模糊不清。
忽然,一陣涼風掠過巷口,裹挾著若有若無的桃花香,輕柔地拂去她鬢角的細汗。
她下意識側目望去,百米外弓箭鋪內,月白素衣的身影正靜靜立在桃花樹下,廣袖被熱風掀起半角。
是涂山璟。
他總是這般,在每個烈日當空的正午,悄然守在能望見她的地方。
驟然而起的馬蹄聲碾碎暑日的慵懶。
一輛朱漆鎏金的馬車緩緩碾過青石板,車簾上金線繡著的弓箭圖案熠熠生輝,車廂邊角鑲嵌的九尾狐徽記彰顯著不凡的身份。
長街上的商販們紛紛噤聲,屏息凝神。
馬車停在‘射日居’門前。
在侍女的攙扶下,一位身著水紅裙衫的女子優(yōu)雅下車,女子身材高挑健美,眉不點而翠,唇不染自紅。
沈卿再度望向鋪子檐下,那里只剩一片晃動的樹影,素衣人已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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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樓前的空地上,涂山璟正半蹲著身子,指尖捏著裹著蜂蜜的楊梅,耐心地逗弄著朏朏。
小獸毛茸茸的尾巴歡快地甩動,爪子扒著他的袖口,撒嬌般地往上蹭。
“你將它寵得太過了,如今它對你可比我還親?!鄙蚯淇粗讣獗粭蠲分境蓽\紅,語氣淡淡道。
涂山璟聞聲抬頭,指尖微微發(fā)顫,眼底浮起一絲無措,“我……抱歉?!毕癖惑@起的雛鳥般無措。
涂山璟總怕自己笨拙的討好擾了少女的清凈,連逗弄小獸時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沈卿輕輕搖頭,目光落在遠處的街道上,“能陪我走一趟嗎?”
“好。”他毫不猶豫地應聲站起,甚至未曾詢問目的地,只是默默整理著袖口的褶皺。
“你都不問我要帶你去哪?”沈卿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涂山璟目光溫柔而堅定,他輕輕搖頭,“只要姑娘需要,去哪里我都愿意陪著姑娘。”
“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沈卿半開玩笑地問,卻見他垂眸時長睫微顫,“我給姑娘添麻煩了么?”
“我……”沈卿張了張口,“只是玩笑……”
“沒關系?!蓖可江Z抬起頭,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她的身影,“姑娘賣了我也沒關系。”
他會自己想辦法贖身。
然后,再回到她的身邊。
這一次,他會更加小心。
不再成為她的負擔。
不再……被她發(fā)現(xiàn)。
沈卿眼底浮現(xiàn)一抹愧疚。
她轉過身,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我只是聽說,俞老板好似要收回一些鋪子?!?/p>
“所以,我想著先去將下個月的租金交了若俞老板收下,便代表他無意收回我們的鋪子,若他不收,我們也可以提前做好準備?!?/p>
“防風邶他妹妹來看他,覓兒在旁作陪,只有你還有空閑,我便想著找你陪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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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府的垂花門內,荷葉正盛。
沈卿靜靜的看著靜夜哭倒在涂山璟腳邊,銀飾在青磚上撞出細碎的聲響。
她早知涂山璟一心逃避過去,定會刻意避開防風意映,是以,她的真正目標,從來不是那位聲名遠揚的美人。
防風意映乃是涂山璟的未婚妻。
為了維護涂山氏的聲望,涂山璟的名譽,涂山氏必不可能讓其孤身一人在外游走,她身邊必然會跟著涂山氏的人。
而清水鎮(zhèn)既有涂山氏的產(chǎn)業(yè),涂山氏的人定會趁著陪同的機會前來巡查資產(chǎn)。
所以,她只需將涂山璟帶到俞府,一切便會如她所料般發(fā)展。
然而……
她算準了涂山氏的人會隨防風意映而來,算準了靜夜會前往俞府巡查資產(chǎn),卻沒算到涂山璟望向她的目光——那不是被背叛的憤怒,而是洞悉一切后,近乎死寂的哀慟。
“公子……”靜夜的哭聲像破碎的蝶翼,在暑氣里輕輕顫動。
涂山璟卻充耳不聞,他只是靜靜地、靜靜地望著她,漆黑的眼眸中滿是悲傷與絕望,仿佛被全世界遺棄的幼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