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巷口最后一塊青石板時,蓮花樓的車轅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
沈卿推開雕花木窗,夕色正將天際染成血色,一道絳紅身影斜倚在斑駁影壁上,廣袖翻飛如永不熄滅的火焰。
“防風邶?”沈卿踏出蓮花樓,青石板上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沈姑娘這過河拆橋的手段,未免做的太熟練了些。”相柳斜倚在斑駁的磚墻上,唇角掛著慣常的戲謔。
“過河拆橋?”沈卿挑眉,月白裙裾被風掀起一角,“我何時借過防風公子的橋?”
“哦?”相柳倏然直起身子,金紅的夕照為他鋒利的輪廓鍍上危險的光暈,“姑娘難道沒有利用我,甩掉涂山璟么?”
頓了頓,他補充道:“還有,甩掉我?!彼奈惨敉系脴O長,仿若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
“我只是同公子做了個交易,而那交易,很顯然……”沈卿垂眸望著鞋尖沾染的塵土,“無關(guān)涂山璟?!?/p>
沈卿望向漸漸沉落的夕陽,“相柳大人若沒別的事,我們還要趕路。”
相柳凝視她片刻,忽然退到路邊,廣袖鋪展如紅云落地。
馬車再度啟程的吱呀聲里,她聽見相柳低笑隨風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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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樓的車輪碾過三千里山河,可行經(jīng)的每處都帶著詭異的妥帖。
客棧后廚端出的菜肴總是溫度正好,菜式合心;藥鋪掌柜捧出的藥匣,竟連最珍稀的藥材都備得齊全;甚至連街角阿婆叫賣的糖糕,都撒著她偏愛的桃花碎。
這些細枝末節(jié)像張無形的網(wǎng),讓她總?cè)滩蛔⊥蚪纸顷幱疤帯?/p>
那里仿佛永遠立著道月白素衣的身影,卻在她目光掃過時,如晨霧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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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的海灘泛著刺骨的潮氣,潮聲裹著碎冰般的涼意漫上沙灘。
沈卿沿著海岸線走著,月光在浪尖碎成銀鱗,遠處漁火明明滅滅,宛如墜落人間的星辰。
“出來吧?!彼穆曇艋熘藵?,在空曠的海灘上回蕩。
寂靜中,唯有浪花撲打礁石的聲響。
沈卿嘆了口氣,提起裙擺走向淺灘,“我想,你也不想我跳進海里,逼你出來吧……”
話音未落,便聽細沙摩擦布料的窸窣聲自左后方傳來,涂山璟自灌木叢中走出,粗麻衣衫上還沾著草屑,月光為他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
“我倒寧愿你不出來。”沈卿望著翻涌的海浪,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涂山璟的衣角被海風扯得獵獵作響,他低頭揪住衣角,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我不想你受傷。”
沈卿看了看涂山璟,忽然朝著他走去。
“把手給我。”沈卿朝涂山璟伸出手,月光下,她的指尖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涂山璟怔住,卻仍是乖乖地將手遞出。
沈卿握住那只手,輕輕卷起他的衣袖。
曾經(jīng)布滿猙獰疤痕的小臂已光滑如初,只有腕骨處還留著道淺紅的細痕,像道未愈的傷口。
“看來我的祛疤膏效果不錯。”沈卿松開手,“現(xiàn)在的你,與過去,并無差別……”
“不一樣的?!蓖可江Z搖頭,海風掀起他額前碎發(fā),“縱使身體上沒有傷痕,我也不再是過去的涂山璟了?!?/p>
他低頭凝視掌心,仿佛又看到十年前的血污,“我睡過亂葬崗的腐葉,啃過樹洞的蟲豸,舔過雪地食凍僵的蚯蚓……”
“后來,”他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聞見花香,只覺得像腐葉堆里漚爛的味道,曬著陽光,只覺得是灼人的痛,連人說話的聲音都像隔著重霧……”
“泥沼里滾了十年,連呼吸都帶著霉味的人,即便洗去一身疤痕,這里……”他的手按在胸口,聲音輕得像碎在沙灘上的浪花,“早就凍成了頑石?!?/p>
“直到,遇到了你?!闭f到這里,他忽然抬頭,眼中泛起微光,“我聞不到花香,卻能嗅到你掌心,茉莉的芬芳,我感受不到溫度,卻能從你指尖的觸碰里,嘗到陽光的味道……”
“你走過的地方,連影子都帶著溫度,你看過的月亮,縱使被烏云遮住都仿佛透下了微光……”
“就如此刻,哪怕閉著眼,”他的聲音微微發(fā)顫,“也能‘看’見你站在光里……”
他比劃著胸口。
“這里,會跟著你的影子發(fā)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