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的夜被千萬朵桃花焐成胭脂色。
沈卿倚著桃樹,看風(fēng)掠過枝頭時抖落的花瓣飄進(jìn)錦覓的茶盞。
少女額間的桃花胎記隨著動作輕顫,像一滴凝在雪上的胭脂。
錦覓恢復(fù)真容后,眾人本該即刻啟程返回皓翎,可她深知沈卿素來喜好美景,見了玉山風(fēng)景定然欣喜不已,遂特意在此停留一夜。
此刻,兩人并肩坐在鋪著軟毯的青石案旁,石桌上擺放著精心準(zhǔn)備的時令瓜果。
瑪瑙般晶瑩的葡萄、裹著糖霜的雕花點(diǎn)心,在搖曳的燭火下泛著誘人的光澤,與周圍的灼灼桃花相映成趣。
“以后,我便不能再稱呼你覓兒了吧?”沈卿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聲音輕飄飄的。
松香味混著桃花香在兩人之間漫開,卻莫名讓錦覓生出幾分寒意。
“我永遠(yuǎn)是姐姐的覓兒?!卞\覓手中的茶盞晃了晃,漣漪吞沒了盞中漂浮的花瓣。
沈卿微微一笑,“我聽到玱玹喚你,小夭?!痹鹿饴湓谒痛沟慕廾希断录?xì)密的陰影,像給那雙溫柔的眼睛籠上了層薄紗。
空氣突然凝固。
錦覓袖中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開。
是因為,她的面容變了么?
她一直都知道,‘錦覓’確有其人——錯認(rèn)她愛粉色衣裳,錯記她喜食鮮花餅,錯把她當(dāng)成記憶里某個模糊的影子。
可兩百年來,她早已習(xí)慣沈卿將所有溫柔都錯付在‘錦覓’這個名字上。
正是因此,她才不敢返回皓翎。
只是……
她本以為,兩百年的相伴,她已能夠在姐姐心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可如今,不過是面容有別,她甚至都不配叫‘錦覓’這個名字了么?
更可悲的是,僅是因聽出了沈卿話中抗拒之意,她便已無法再固執(zhí)的討要那個稱呼。
僅是因為,她不忍讓姐姐為難。
她……真是蠢的可笑。
“我的大名是皓翎玖瑤,”她低頭攪動茶湯,倒影里的桃花印記被攪成破碎的血點(diǎn),“因為額上有一朵桃花胎記,爹、娘也叫我小夭,取‘桃之夭夭,生機(jī)繁盛’的意思?!?/p>
話音未落,沈卿忽然湊近,“那我日后也喚你小夭,可好?”
溫?zé)岬暮粑鬟^耳尖,小夭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好”字,像冰面裂開的細(xì)響。她不敢抬頭,怕沈卿看見自己眼底翻涌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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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入骨時,小夭提著燈籠穿過九曲回廊,玱玹房間的窗紙透出昏黃光暈,像塊浸在墨水里的殘燭。
她站在門前,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突然覺得那影子扭曲得可笑。
“小夭,你怎么過來了。”玱玹合上書卷,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株被夜風(fēng)揉亂的竹。
小夭捏緊燈籠,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案绺?,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可以么?”小夭仰頭微笑,眼角卻沁著薄淚。
玱玹看著她眼底水光,手指驟然收緊,“小夭想要什么直說便是。”
“我想,請哥哥幫我找一找……錦覓。”小夭微笑著,嘴角卻僵得發(fā)疼。
“錦覓?”玱玹一愣,目光掃過她蒼白的唇色,欲言又止。
小夭低聲道:“我幼時顛沛流離,幸得姐姐照顧,我想報答姐姐,所以……”
“哥哥若是找到了‘錦覓’,莫要告訴姐姐,只將她帶來見我便好,我想給姐姐一個驚喜?!毙∝驳穆曇籼鹉?,卻讓莫名讓玱玹生出一股寒意。
“倘若‘錦覓’確實存在,”他遲疑著開口,“可沈姑娘既已陪在你身邊許久,那‘錦覓’怕是……”
“若是如此,至少請哥哥幫我搜集到‘錦覓’的消息,喜好、言行……”小夭指尖撫過額間胎記,“我想知道她的全部。”
全部——那些沈卿記憶里的碎片,那些她模仿了兩百年卻仍有偏差的細(xì)節(jié)。
如此,她才能學(xué)會如何用‘錦覓’的語氣說話,用‘錦覓’的眼神看她。
只要,她變得更像錦覓些……
姐姐眼中的溫柔,便不會再因為面容的改變而動搖半分。
燭火“噗”地爆起火星,將她眼底的戾氣壓進(jìn)陰影。
她會成為‘錦覓’。
這個世界上,只需要她一個‘錦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