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粒星子墜入地平線,木桶中的粥也見了底。
孩子們早已歪七扭八地睡在草席上,嘴角還沾著粥漬,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防風邶坐在篝火邊,手中枯枝撥弄著身前篝火,火星子濺起來,映得他眼底有微光流轉。
沈卿裹著身上的絳紅袍,望著跳躍的火光,忽然聽見低啞的嗓音擦過耳際,“姑娘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嗯?”她轉頭時,鬢發(fā)掃過他手背,“公子以為,我該是怎樣的?”
防風邶垂眸撥弄柴火,火光在他眉骨投下陰影,“姑娘看起來,像是坐在金玉殿堂中,備受寵愛,不曾嘗過半分人間疾苦的貴人?!?/p>
他忽然抬眼,碎金似的眸光掠過她沾著粥漬的袖口,“這樣的人,不該有如此善心?!?/p>
久居云端的人,慣見螻蟻匍匐,他們的慈悲就像檐角漏下的雨滴,稀落而涼薄。
這樣的人,縱使溫柔善良,也不會……為乞丐俯身。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問題隨火星騰起,又被夜風吹散在斷壁間。
沈卿望著跳動的火光,忽然輕笑出聲,“若我說,我是天地間孕育的靈物,專為輔佐明君而來呢?因伴君側,既享金玉,亦知民艱……”
“白澤么?”防風邶撥弄炭火的手頓住,爐火照亮他微蹙的眉峰,“傳說,每逢世間出現(xiàn)賢明之君,白澤便會出世輔佐,令四海清平,百姓慶賀。”
他忽然逼近她,鼻尖幾乎觸到她眉梢,“難不成,皓翎儲君便是那命定之人?”
沈卿望著他認真的模樣,不禁莞爾,“公子信了?”
“為何不信?”防風邶替她攏了攏滑落的衣袍,指腹擦過她肩頭的草屑,“比起姑娘是這世間罕見的秒人,瑞獸一說倒更顯可信?!?/p>
“況且,若非靈物降世……”他忽然深深看她一眼,余下的話被盡數(shù)藏在炭火的噼啪聲里,被夜風撕成碎片,散在斷壁殘垣間。
怎會有這般……不合常理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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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時,沈卿踩著晨露回了紫金宮,漢白玉階上凝著薄霜,倒比漏風的廢屋冷上數(shù)倍。
沈卿剛轉過九曲長廊,便見小夭坐在她的房內,茶盞在案上投下冷硬的陰影。
“小夭怎么在我房間?”沈卿微微一愣,卻見小夭猛地站起,茶盞在案上發(fā)出刺耳的碰撞聲。
“姐姐一夜未歸,便只想與我說這些么?”小夭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像琴弦繃到極致的顫音。
沈卿聞言心軟,她抬步上前,揉了揉小夭的頭發(fā),“讓你擔心了。下次我會提前知會……”
“下次!”小夭突然提高聲調,茶盞里的殘茶濺出,在錦緞上洇開深褐的印記,“我不是與姐姐說過,五王、七王正……”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顧好自己。”沈卿打斷道:“況且,若有人想要對我出手,也不會在意是白天或是黑夜?!?/p>
“所以留在我身邊才最安全!”小夭向前半步,裙角掃過冰涼的地磚,“由我保護姐姐……”
“那要多久?”沈卿的聲音驟然冷下來,“十年、百年、還是一輩子?”
小夭身形一僵,眼底泛起慌亂,“不可以么?”
“當然不可以!”沈卿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情緒道:“我有我的人生,我的未來,我不可能永遠圍在你身邊打轉?!?/p>
這句話像把利刃,剖開了小夭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她的臉色瞬間蒼白,指尖收緊,指甲掐入掌心——姐姐果然,一直想著要離開她。
“至少,在我成為西炎王之前,”小夭垂下頭,發(fā)間步搖輕輕晃動,掩住眼底翻涌的暗色,“我怕五王七王會對姐姐出手?!?/p>
等到她成為西炎王。
她便能掃清一切阻礙。
“你不是都已經(jīng)派人跟著我了么?”沈卿聲音冰冷道:“你的人這么廢物么?”
最初,她以為相思是用來監(jiān)視涂山璟行蹤的,可事后,當她回憶起在西炎城時,小夭的種種異常,她才明白,相思是小夭安排在她身邊的人。
因被涂山璟設下的幻術混淆視聽,誤向小夭傳遞假消息,使其方寸大亂,以此讓她發(fā)現(xiàn)十年前的真相。
可是,即便知曉了這一切皆是涂山璟的算計又能如何?
他的算計中,對她沒有半分逼迫。
小夭也瞬間明悟緣由,她垂下頭,眼底翻涌著懊惱與不甘。
可惡的狐貍!
“我沒拆穿,是知你出于關心?!鄙蚯浜笸藘刹?,“但若你執(zhí)意如此……”
“我可以留在紫金宮,寸步不離,直到你成王?!鄙蚯漕D了頓,目光如刃,“但作為交換,我要你撤走所有暗衛(wèi)。”
晨光穿過窗欞,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涇渭分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