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冽案前站了半晌，也不見女兒搭理，寸心有些泄氣。她抬眼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楊戩，楊戩也只是溫煦地沖她微笑，她瞪了瞪，只差跺腳，楊戩只得快步走過來。深青的袍裾在廊下帶起一陣清風。

倆人一起站到案前，偏頭看著女兒仔細地執(zhí)筆寫大字：寫得當然很是認真，也當然……很是不中看。橫平豎直倒很是規(guī)矩，只是力氣實在太小，小丫頭學寫字也沒多久，圖個新鮮罷了，能成字且不歪七扭八已很是不錯。

哮天犬看不出個所以然，只盤坐在地上懶洋洋地磨著墨。

最后一筆落下，楊戩踱到女兒背后。

紙上是四個由筷子搭成般平直的方塊字：萬象涵春。

楊戩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頭。

寸心自然即刻捧場，聲情并茂地直贊女兒怎樣聰慧無雙，在她口中楊冽直成了個天才兒童。她蹲下身抱住女兒柔軟的一段小身子，在楊冽臉上印下一朵溫柔的唇印。楊冽仍是那個笑咪咪的表情，偏過頭看看娘親，又抬起頭看看爹爹。

楊戩很難違背自己的良心，誠懇道：“寫得……頗有一份童趣。”

楊冽也不見有什么不滿，仍是笑瞇瞇地看看爹爹，又看看娘親，最后將目光落回門廊，再不看別處，也收斂了表情，眼神清亮，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哮天犬又在一旁做注疏：“小主人是想說你們倆該忙什么忙什么，她要自己在這院子里玩會兒。”

寸心的眸子微不可察地黯了黯，頗不舍地拉拉女兒嫩嫩的小手，遞到唇邊又吻了吻，起身傍了楊戩，兩人并作一處往堂屋走去。

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三圣母一家下午必然要來，要備果烹茶，更有從明日起大年初一至往后十幾日數(shù)不清的流水人情要填禮單、列名目。誰叫他楊戩人緣好呢，誰叫她西海親戚多呢。

本來都是些令人忙碌也溫馨的瑣屑庸常，正如從前那千年中她和楊戩都曾經(jīng)向往而沒能真正做到的那樣——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俗世夫妻，在熱鬧喜慶的年節(jié)里走親訪友，看那些繚亂人眼的繁花密影，逛遍賣各種刷滿簡劣金紅漆彩的小玩意兒的集市。從前的楊府，總是冷冷清清，便是不曾升上天庭做真君府邸的時日里，也如人世間的一隅偏僻廟宇，與那些俗氣的熱鬧、凡塵的節(jié)慶，總是無關。

如今不同了，如今他們向往的一切都擁有了。他能心無掛礙地在年節(jié)中松快安享家居之樂，也變得有心為家里添紅置趣，她也可以風光體面地回娘家，和女眷們親親熱熱地說話。就連女兒也那樣拿得出手——在西海一眾人來瘋的龍子龍女中，楊冽總被襯得那么安靜乖巧，又懂得適時地靦腆，長輩們從來都贊不絕口。

一切看起來都安好完滿，只是楊冽……她總是這樣。

貼完了那最后一張春符，寸心一邊努力遮掩自己的心不在焉，在堂屋中央和楊戩分起了食盒，一邊抬頭看看庭院中央的楊冽。

小丫頭折了一支紅梅，摘下其中一朵，硬要蹦起來往哮天犬頭上戴。哮天犬躲了幾下實在躲不開，只得無奈地彎下腰，把頭送過去給小女娃折騰。楊冽輕輕把花戴在哮天犬發(fā)間，笑著拍了幾下手。

似乎是感覺到母親的目光，楊冽回身，沖著廳內(nèi)的寸心舉起手中綴滿紅梅的枝條，揮了揮手，揚起了笑臉。

距離并不遠。寸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也沖女兒揮了揮手。

便是不在身畔，她也知道，女兒笑得無聲無息。

總是這樣……她低下頭，用垂下肩膀的一束青絲掩住幾乎溢到唇邊的嘆息。

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