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那黑龍相處的日子，也不過只短短十年。對于他們這樣的族類而言，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而已，甚至還不足夠讓不學(xué)無術(shù)的他長到能化形成人。

那黑龍老者從沒教導(dǎo)過他什么，也不曾約束他什么，連名字也沒給他取一個。他在洞庭湖繼續(xù)像個野孩子一般瞎胡鬧地長大了。他要吃湖中的精怪，老黑龍也由他去；在外頭惹了什么亂子，得罪了有本事的妖魔，老黑龍也總是出面為他擺平。他在洞庭湖倒被縱得比從前更無法無天了起來，只覺天地間什么都不在話下，沒什么人是了不起的。

他后來知道，那老黑龍爺爺是洞庭湖主。

他那時實在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那老爺爺說過的話，卻有些碎片一直藏在他記憶里。他從前沒想過，直至楊冽歿了，他也漸漸長大了，這數(shù)百年間，才漸漸想通了從前許多事。

玉帝統(tǒng)轄人間，五湖四海皆在天庭轄下，便是一口井，也有個井龍王。凡有水澤之處，都有龍族被封誥成神。然而八百里洞庭，天庭卻從不曾當(dāng)成水族屬地一般，派遣龍族為王，劃藩管轄。

只因，這洞庭湖從來都是有主的。

阿堯記憶中的黑龍爺爺，或許是天地間剩下最老的一條龍了，便是四海龍王，雖地位尊崇，也不及他年老。上古時發(fā)生龍漢初劫，龍族鳳族兩敗俱傷，各自地位大降，在天地間消失數(shù)百年。祖龍那一脈的遺民，只留下兩位，一位是這條黑龍，移居云夢大澤，后來云夢澤消退，只剩洞庭湖；另一位則是隱沒在了澶淵的，這條黑龍的幼弟。那時，龍鳳兩族始祖自知大限將至，各自留下了一批蛋，施下咒術(shù)讓它們沉睡，只待天地元氣復(fù)蘇后再令族群繁衍生息。除了云夢澤和澶淵這兩位，三界后來的龍族，都是從那批遺下的龍蛋中而來。

祖龍仍在時，圣人也要給幾分薄面，而玉帝——即當(dāng)年鴻鈞老祖身邊的小童子昊天，自是對祖龍一脈的遺民禮敬有加，故而分封天下水域特意繞開了云夢澤，言必稱“云夢大神”。只是黑龍因龍漢初劫時不曾為族出力，始終有愧于心，甚少現(xiàn)世，便是神界，知道所謂云夢大神的也不多。澶淵那位本也應(yīng)有如此待遇，只是澶淵早就從湖泊成了平地，那位古神，亦早已不知所蹤。

云夢澤成了洞庭湖，云夢大神也成了洞庭湖主。滄海桑田，天地已變換不知幾個來回，昊天玉帝統(tǒng)領(lǐng)的新天庭也早已取代了東皇太一初立的舊天庭。龍漢初劫時還天真懵懂的少年，而今早已是垂垂老矣。

阿堯連黑龍爺爺?shù)拿找膊恢?，只是?jīng)常提起他提一個名字，叫“涯澤”，想來便是他那位分開多年的幼弟。只是兩人為何隔開數(shù)萬年也不愿再相見一面，阿堯從未聽黑龍爺爺提起過。

老人總愛說往事。殷商往后的事，他都知之甚少，和阿堯說話總是提起天地初開的鴻蒙混沌之時。阿堯總不耐煩聽。

那時他還不知，那些瑣屑的過往，其實埋著很多于他日后有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