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補了妝,急急往臺上去,前后腳的瞬間,神色凄婉得很。
“元娘果然是元娘,瞧這臺風(fēng),瞧這姿態(tài),荊園縣內(nèi)遠無人能比啊。”
馬太爺略略動了動胡子,沒有聲響。劉大全見狀,只能干笑兩聲,一邊還不住的回過眼睛來看,生怕討好的話討了嫌。
一場謝幕,元若徑自下了臺,臨時加的場讓他有些倦怠。不過這就是梨園,說好聽點是人家捧你的場,說難聽點是你圖人家錢財,因而但凡叫了座,就不能推脫。雖說元若深得班主器重,卻也不能例外。
“嗯?”
馬太爺沖著劉大全揮了揮手,劉大全立馬站了起來,朝后臺走去。
班主是個有眼見的,荊園縣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或者正在發(fā)生什么,在他心里是清清楚楚,這不,他正在后臺門口一口一口抽著他的旱煙,煙氣繚繞,嗆人的很。
“喲,班主,我可是找了您很久啊,感情您在這兒躲清閑呢?”
眼瞅著避不過去了,劉大全便主動迎了上去,鬼知道他在心里問候了多少遍這天殺的班主,每一次都攔著他好事。
“這怎么能說躲清閑呢,要說清閑還是劉爺您清閑啊,那么好的戲不看,竟往后臺來了,怎么,您也想上上妝唱一場?”
說完他猛吸了一口,吐在了劉大全的臉上,劉大全心里憋著火愣是不敢發(fā)作,反而還舔著臉湊上去。
“哪兒能夠啊,我就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啊。不過話說回來,元娘今兒個是歇了吧,要是歇了,就請到我們馬府去吃個席,您知道的,馬太爺可是請了他很多回了,這要再回絕,以后這戲可就不好唱了?!?/p>
劉大全思索再三,還是說出了硬話,否則不僅這邊要吃癟,就是回去馬太爺那邊也不好交代。
班主看了他一眼,吧嗒吧嗒連續(xù)吸了好幾口,良久沒有說話。
“班主,我先上街一趟,有件頭面有些破損,要添補些材料?!?/p>
元若一身長衫,掀開簾布出來,沒想到差點撞上正伸長著脖子往里看的劉大全,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真真是陰魂不散。而后,他徑自走了出去,并不等班主開口。
“你也瞧見了,元若這脾氣,跟我說是沒有用的?!?/p>
班主見元若拐出了角門,不冷不熱的丟下一句話,進了里間。劉大全覺得自己被無視了,這比侮辱他更令他氣憤。
馬太爺?shù)攘嗽S久都沒見人回來,便差了人來尋,劉大全一邊罵著一邊往回走,直到了馬太爺跟前,撲通往地上一跪。
“太爺啊太爺,您說說您,請誰不好偏要請那個不識趣的,這些年來,但凡我去人家可都沒有給我好臉色看,今兒個就更別提了,我都叫人給轟回來了?!?/p>
劉大全自以為這番話說得高明,能戳到馬太爺?shù)耐刺帲l知道人家聽了一陣嘿嘿直笑,倒弄得他摸不著頭腦了。
“太爺?”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
“回去吧,到時候人就自己來了。”
劉大全想了一路,完全不知道馬太爺打得什么算盤,不過既然他老人家都這么說了,自己也算松了一口氣,龜兒子才愿意一趟一趟的跑呢。
戲班子照例在三更時分閉了管,戲子們一個個累的不愿意再多言語,早早地歇下了,只有元若房間還亮著燈。班主看著里面的影子若有所思,還真是個怪人,除了那套行頭,他似乎什么也不在乎。
元若早就知道班主每天都在盯著自己,尤其是在晚上他照例打理自己行頭的時候,班主更甚。起初他以為班主盯著他別有所圖,可一直到馬太爺對他再三糾纏,班主除了幫他打發(fā)之外并無其他要求,他才漸漸放下戒心,隨他照看。但是今天除外,他很想班主快點兒離開,他還有事要做。果然,班主只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元若換上了一件墨綠色長衫,又裝上了這些年攢的一些銀錢,開了門,趁黑往東邊渡口去了。房間的行頭上,飄飄忽忽地留了一張便條。
“多謝班主照拂,只如今功未成身先去,實在對您不住?!?/p>
班主拿著便條,空嘆了一口氣,戲子還真是無情。
碼頭上,一個女子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時不時踮了腳尖張望著,直到路那頭有了點動靜,她又退到一邊。
“翠屏?!?/p>
熟悉的聲音響起,那女子猛地沖了出來。
“你這遲遲不來,我原以為你誆我。”
說著她捶了男子一下,波紋的水光微微照亮了她的臉,上面卻毫無表情。
“怎么會呢?說好來的必定就來,只不過照理那行頭,費了些時辰。好了,我們先上船再說。”
說著他就拉住翠屏往岸邊走去,誰知道翠屏猛地將手抽了回來。
“上船?這哪里有船給我們上啊?”
“你,你還是快走吧。”
說著,推了元若一把。
與此同時,四周亮起了火把,火光照耀下,劉大全在船頭立定,將手中的槳扔入了江中。
“元娘,沒想到吧,我們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了?!?/p>
元若的戲向來是以反串為主,久而久之就得了這么一個諢名,而這個諢名的出處,就是劉大全。
劉大全拿了人,聲勢浩大的往馬府走去,一路上聽見聲響的都爬起來看熱鬧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說的清楚,這是什么熱鬧。
“老爺,人帶回來了?!?/p>
翠屏移身倚了上去,原本軟糯舒適的聲音變得讓人心頭犯嘔,原來,這就是他愛了一年的女人。想起一年前,他跟著班子來這里演出,在一次出門采辦行頭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不講理的店家,還是翠屏挺身而出替他討回的公道。他一直以為翠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礙于自己的身份,一直不敢深交,直到翠屏的大膽率真觸動了他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才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直到完全交出了自我。現(xiàn)在,他不由地苦笑,大戶是大戶,只不過是小姐,是小房。
“元若,你說吧,今天這個事要怎么處理才好?”
馬太爺看清了元若不停變換色彩的臉,總算開口了。
元若仍舊只盯著翠屏,無動于衷。
“啪!”
元若瞳孔中,翠屏踉蹌了,等她再站穩(wěn)的時候,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元若咬了咬牙,好容易壓出了幾個字。
“馬老太爺以為呢?”
“留在府中,與翠屏作伴如何?”
元若渾身震了一下。他早就聽說過馬老太爺喜歡養(yǎng)小倌,如今這算是親身證實了。
“如果不呢?”
“如果不,按照通奸處置的話,你們都得沉江。”
元若是不怕死的,死對他而言,更有擺脫生的愉悅,可是如何死是一回事,拉著翠屏一起死又是一回事。盡管翠屏騙了他,可他終究念著這一年的情分,而且翠屏的眼神,更讓他不忍。
戲班子是在三天之后離開的,因為班子里少了臺柱,唱不下去了。班主倒是派人找過,但是他也知道,找是找不回來的,不過是做做樣子,安撫人心罷了。
“你忍著點,我給你上藥?!?/p>
房間里,翠屏看著元若滿背的傷,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p>
元若閉著眼睛,不吭一聲。這段時間以來,馬老太爺因為之前他的百般拒絕而不斷地調(diào)教他,說是調(diào)教,其實就是折磨。因而他也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他之前,翠屏還算受馬老太爺?shù)南矏?,并不受什么苦,可自從他來唱過戲之后,馬老太爺就盯上了他,對翠屏開始非打即罵,翠屏心里接受不來這樣的落差,便想著要報復(fù)。于是一場陰謀就這樣開始了,她跟馬老太爺商定,要是自己能將元若帶回府上,那太爺就要放她出府?,F(xiàn)在,商定的事情是辦成了,但是商定的結(jié)果卻沒有達成,翠屏終究還是留了下來。
“你后悔嗎?”
在翠屏以為元若不會理她的時候,元若開口了。
“后悔?不曾?!?/p>
“若不是經(jīng)歷這一番,我又怎知自己的心境,又怎知你的心境。”
說著,她趴在了元若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門外正打算進屋的馬老太爺,頓了頓腳步,又離開了。
“當初翠屏說,元若入府了,她便要出府,是嗎?”
劉大全不住地點著腦袋,“是了,是了?!?/p>
翠屏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元若正在給自己上藥,他一早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的,只不過他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那么早。
“如果沒有你,我又怎么會留下來呢?!?/p>
元若喃喃自語道。
后記:最近太失落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總覺得腦子已經(jīng)開始變成脂肪了,趁著晚上加班,寫兩個字安慰一下自己。雖然又是悲劇,但也挺好了,畢竟曾經(jīng)擁有嘛。
另:改變風(fēng)格是很難的一件事,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好了,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