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疏離,刻意為之,連她也瞧見了去,因為他率先移開了視線,拉起椰菜的牽引繩拾階而下。
從什么時候起,她開始在乎和好奇他的感受了,連他的一些情緒的細微變化,也能引起她的感染,可能是從山洞那次回來吧?或許是纜車事故?又或許更早……
她無暇細想,就在李白與她擦肩時,她手指卻下意識地拽住了李白的袖子:
“你說的桔梗的花語,是什么?”
“無望的愛……”
他的話從前方輕輕傳來,像是從前方黛綠的山岱上傳來,像是從山下那一排排蒼松傳來,又像是從某個靈魂深處的地方傳來。
她只覺得眼睛有些發(fā)澀,山間好似起了一層薄薄的的霧,她有點看不清來時路了,迷茫而無助。
那四個字,如同小時候黑白琴鍵的琴音敲擊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最討厭的,就是鋼琴了。
……
在母親去世前,八歲的李白,其實有著膽小而懦弱的性格。
因為天生心臟不好,作為獨子的他備受寵愛,在沒做手術(shù)前,他的世界里便只有溫柔的母親。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母親經(jīng)常偷偷地躲在屋子哭泣,也不再像往常一樣陪伴他。
噩耗就那么突如其來,多月未曾出現(xiàn)的父親卻要帶走他,這無疑是對他致命的打擊,昨天母親還好好的,今天說沒就沒了,讓他怎么能接受?
可那時的他,卑微地像只螞蟻,離開了父親的庇護,他一到外界就會被人毫不猶豫地踩死在腳下,畢竟李氏財團的獨子,是斷不能流入他人之手的,李客也不會讓自己有受威脅的機會。因此,他就像被囚禁在牢籠里的囚鳥,沒有自由……
他不得不攀附這位名義上的父親,可隨著年紀(jì)的增長,父親的冷漠造就了他的叛逆與親情淡漠,他漸漸變得敏感而易怒,拒人于千里之外。
若不是青春期的叛逆讓他多年與李父對著干,他也不會發(fā)現(xiàn)塵封多年的秘密,也不會發(fā)現(xiàn)母親的死另有隱情。
可那個女孩,本該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父嚴(yán)母慈,她的至親毀了他的人生,他便如同夏蟬蟄伏,只待她愿意相信他的那一刻。
可他也在不知不覺地,毀滅著她的一切……
楊玉環(huán)。
那個夏天,在Whitenight酒吧的一見,并不是巧合,女生約他喝酒,不過是他想要去見見她的幌子。
在多次確認(rèn)身份過后,他確定她就是那個女孩。
他不否認(rèn)那是蓄謀已久。
她不知情,忘記了他,他便利用她還存在著的善良,一次又一次,親手把她推下萬丈深淵。
她該恨他,而不是感謝他。
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一切,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停止的。
……
“丁零零……”
楊玉環(huán)睡眼惺忪地按掉鬧鐘,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
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是硬拉著他回來的。
…
“我好像看不太清路了,你拉著我。”
他有片刻的遲疑,然后持起一枝樹干,遞給她:
“拉著這個。”
楊玉環(huán)哪是這個意思,但也拉住了樹干的另一頭。
又不是沒牽過手……
她心里嘀咕,腳下卻一滑,身子朝他后背栽去,額頭抵到了他寬闊而結(jié)實的后背,他下意識地就松開了之前的樹干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仿佛有電流通過。
“算了……”
李白就這樣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亦如山洞里他拉著她的手,那樣讓人安心。
她的不自覺唇角上揚些:
“李白,我們不要吵架了好嗎?”
他愣了愣,才放柔了聲音:
“沒有吵架?!?/p>
“那你今天…就韓信還在的那個時候……”
對她那么兇,雖然她也說了很重的話。
李白突然沉默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情緒化,還把負(fù)面情緒帶到了她的身上。
“對不起?!?/p>
楊玉環(huán)以為自己聽錯了,突然停下了腳步,手掌從他那里脫落。
見她不走了,李白也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
楊玉環(huán)抬頭望著他的臉,什么時候開始,他熟悉的面龐,褪去了少年的稚氣,多了分男人的剛毅,可有些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似乎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縱容與寵溺,因為有些事他不告訴她,她便仗著他對她好恃寵而驕,任性妄為,只有在他面前,自己還像個小孩一樣長不大,活的像最真實的自己。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漸漸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心底里根深蒂固的情愫。
可是這句話,她不知問過他多少次了。
這次她不要等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是動心了?!?/p>
李白凝視著她的雙眼,睫毛輕顫了下,面前的女孩,嬌嗔中帶著一絲得意,還有一點釋然的爽快,似乎和他在一起,她變得越來越開心,和之前那個生活所迫成熟隱忍的楊玉環(huán)不一樣,她本該是這樣的。
面前的女孩又重新拉起他的手,不等他說話,自顧自往前走:
“其實我也不喜歡桔梗,我更喜歡梔子?!?/p>
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尋著花朵的香氣,她總能找到歸處,那時候灌木叢中擠滿了潔白的花朵,香氣馥郁撲鼻,染上了裙擺與長發(fā),帶著她去往家的方向。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場景。
李白看著她的背影和緊攥著自己的蔥白手指,眼底晦暗不明。
他也喜歡上了梔子,自從遇見她以后……
……
楊玉環(huán)洗漱完畢后,看見周老爺子在花園里澆花,簡單地打了個招呼,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對面李白的房間緊緊關(guān)著,連窗簾也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椰菜跑過來蹭她的腿,她摸了一把椰菜:
“椰菜,一大早的,你主人呢?”
草坪上噴灌的水滴灑在大白狗的背上,它搖了搖身子,憨態(tài)可掬地坐下來對著她搖尾巴。
“乖?!?/p>
她又揉了揉椰菜的腦袋,往李白的房間走,正想敲門,周宅的張嫂經(jīng)過道:
“小環(huán)???少爺一大早就走了,給你留了這個。”
說著將手中的信封遞給她。
“謝謝張嫂…”
楊玉環(huán)接過,有些重,剛一碰到,她便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了。
打開了,果然是紅花花的鈔票。她翻來覆去地找信,終于找到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張小紙條和一張銀行卡。
小紙條上,也只是簡簡單單地寫了幾句話——
這三年的學(xué)費,生活費在卡里,每月記得取。
字如其人,李白的字很好看,隨意幾筆也能看出筆封來。
看完了紙條,她只是覺得心里堵得厲害,立馬撥了電話出去。
那邊卻是忙音,連續(xù)撥了幾通電話出去,也沒人接。
“快接啊……”
她握住手機的指尖有些泛白。
可聽筒那邊卻最終傳來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國際機場內(nèi)——
李白拖著行李箱,低頭看著手機往VIP休息室走,他身高卓越,有剛下飛機的外國女生贊嘆這一副出類拔萃的亞洲面孔。
當(dāng)手機屏幕上顯示出她的名字時,他腳步一頓,明明就要接通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之前和狄仁杰所說的話:
“既然勢必要傷害她,不如早些遠離她?!?/p>
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與其說不愿傷害,不如說自己在逃避。
逃避她必然的憎恨,逃避自己心中的魔鬼……
因為心里那種情愫一旦發(fā)生轉(zhuǎn)變,他也不可控了。
“那你應(yīng)該更早些?!?/p>
狄仁杰一語成讖,見李白沉默了,又幽幽嘆了一口氣:
“唉,也不怪你,當(dāng)初總不能把一小姑娘直接扔大街上不管吧?你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仁慈也盡可能地彌補裂痕了?!?/p>
……
機場嘈雜的聲音如同這一座城市的繁華喧囂,這個地方往往是一座城市的縮影,人流來來往往,各自為著生計奔波忙碌。
“請LP9762航班的旅客到登機口等候……”
大廳中央響起候機的聲音。
李白將墨鏡戴上,正準(zhǔn)備往VIP通道走,一個窈窕的身影撞了過來。
“抱歉抱歉……”
來者是一位戴著墨鏡的女人,一襲湖藍色的長裙,模樣有些熟悉。艱難地拖著行李箱,似乎是顧著趕時間,才讓自己的行李箱碰到了李白。
“沒事?!?/p>
“真的很抱歉?!?/p>
女人見他也沒追究,鞠了個躬便匆匆忙忙地拉著行李往里走了。
……
周宅,楊玉環(huán)這一頓早餐吃的也索然無味,周老爺子似乎是看清楚了她的心不在焉,道:
“別猜了,小子去法國了?!?/p>
楊玉環(huán)的筷子一頓。
今天是她去S大報道的日子,面對李白的不告而別她摸不著頭腦,也很憤懣。
卻也不知道自己在憤懣些什么,她知道李白平時工作忙,要去各個國家出差,可上次他去日本的時候也是告訴她了啊。
是啊,也不用事事和她這個所謂妹妹報備!
等她走出周宅大門的時候,果然看見了狄仁杰。
路邊停著一輛越野,狄仁杰靠在車旁看風(fēng)景,見她出來了,便轉(zhuǎn)身來,笑嘻嘻地看著她。
楊玉環(huán)望了他一眼,只覺得心里莫名抽痛:
“李白呢?”
見她臉色不好,狄仁杰猜出她知道李白去法國了,便實打?qū)嵳f了:
“這個點差不多登機了吧?”
“他什么意思?”
楊玉環(huán)垂眸,突然笑出了聲,什么也不說,只留下一筆錢一張卡,當(dāng)古代遣散家奴嗎?
她不是不讓他工作,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什么不告而別,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他永遠什么事都會瞞著她。
她受夠了!
原來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一道鴻溝,是怎么也填埋不了的。
她轉(zhuǎn)身坐上狄仁杰的車,拉上了車門:
“去S大吧?!?/p>
她重新收拾情緒,既然他要去法國過好日子,那么她也會繼續(xù)在國內(nèi)開始沒有他的新生活。
他給的錢,她一分也不會用。
越野去S大要經(jīng)過國際機場,楊玉環(huán)看著有飛機從機場陸續(xù)起飛,但她都忍住不下車。
狄仁杰從后視鏡看見她望著窗外一副發(fā)呆的樣子,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他也是為你好?!?/p>
“別道德綁架我了,我不需要他為我好?!?/p>
楊玉環(huán)淡淡道,移開目光。
狄仁杰知道她還在氣頭上,便沒多說什么,只是低聲笑了笑:
“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該早點遠離他。”
李白可不是什么好人。
……
貴賓艙內(nèi),王昭君拉下遮陽板,取下墨鏡,露出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有空姐柔聲問她需要什么。
“請給我一杯美式,謝謝。”
她轉(zhuǎn)頭微笑,無意間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她的斜后方,看穿著,是她剛才登機不小心撞到的男人,此刻他已經(jīng)取下了墨鏡,認(rèn)真地捧著一本書,窗外的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無論看多少次心里都會為之動容。
一個航班,他應(yīng)該是因為工作原因去法國的吧?
王昭君心想。
此次她去法國求學(xué),應(yīng)該不會和他有多少交集。
而機艙這邊,李白只能通過看書來轉(zhuǎn)移注意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就在登機前的那一刻,他甚至就要接通了她的電話,可是他不能心軟。
三年后,他會回來。
……
S大是遠近聞名的一所學(xué)府,其中的生物化學(xué)更是國家重點工程學(xué)科。
楊玉環(huán)到報到處報了道,她填資料的時候,有同系的學(xué)長一副撿了寶的表情唏噓:
“我們學(xué)院女生本就是稀有,沒想到還來了個稀有中的稀有。”
“那不就是國寶了嗎?”
旁邊哲學(xué)系的學(xué)長推了推眼鏡調(diào)笑道。
“害,你不知道,我們學(xué)院男女比例有多失衡,不像你們系,全是女生?!?/p>
楊玉環(huán)有些汗顏,小心翼翼把填好的資料遞了過去,另外一個學(xué)姐翻了個白眼正準(zhǔn)備帶她去宿舍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陣氣喘吁吁的女聲:
“抱歉學(xué)長,我來晚了?!?/p>
“嘖,又來一個國寶?!?/p>
哲學(xué)系學(xué)長一臉看戲道。
來者是一位扎著馬尾的女生,模樣乖巧恬靜,但是當(dāng)她看見了楊玉環(huán),突然愣了愣:
“環(huán)…環(huán)兒?”
“你認(rèn)識我?”
聽見了有人叫她,楊玉環(huán)看著眼前陌生的女生一怔。
女生張了張口,盯著她的眼睛愣了半晌,然后眼睛亮了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哽咽了:
“真的是你啊…是我啊,我是阿離啊……”
旁邊的學(xué)姐催道:
“快填資料吧,一會兒我送你們一起過去?!?/p>
……
S大是四人寢,但是生物化學(xué)系的女生太少,楊玉環(huán)和公孫離又是最后來報道的,所以只能和另外系落單的同學(xué)組了室友。
另外兩個室友一個是法學(xué)院的,一個經(jīng)濟學(xué)院的,倒也好相處。
聽說這兩人還是親姐妹,姐姐溫柔恬靜,妹妹活潑可愛。
“你們叫我們大小喬就OK了?!?/p>
相互介紹后,大家沒一會兒就熟識了。
其中兩位室友問到她和公孫離有沒有男朋友的時候,兩人皆搖頭。
然后就被喂了一嘴的狗糧。
楊玉環(huán)笑了笑:
“才大一呢,我反正不著急。”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身影,她突然一愣,趕緊把那個人驅(qū)逐自己的腦海。
為什么會想到他呢?
但一想到他三年都不會出現(xiàn)了,突然有些難過。
大喬小喬看出了異樣,打趣道:
“你是不是想到誰啦?”
公孫離也探尋地望向她。
“唉,能不說這個話題了嗎?”
楊玉環(huán)想要轉(zhuǎn)移話題,面前的姐妹倆卻不肯放過她,小喬先身先士卒地?fù)淞松蟻恚?/p>
“從實招來!”
說著用手撓她癢。
楊玉環(huán)不是那種很主動的人,甚至有一些社交恐懼,小喬的舉動嚇了她一跳,卻奇跡般的沒有反感。
也許,她也應(yīng)該放下過往迎接新的大學(xué)生活不是嗎?
她試著嘗試去撓小喬的癢,小喬樂了:
“喲!小美人還敢反抗?。坎贿^我喜歡!”
寢室里回蕩著笑聲,隔壁寢室的學(xué)姐前來敲門:
“安靜點!隔壁還有人在學(xué)習(xí)呢!”
“抱歉學(xué)姐,打擾你們了,我們會注意的?!?/p>
大喬和公孫離立馬去開門道歉。
大喬回過頭來瞄了一眼自家妹妹,小喬委屈極了:
“姐!她們好兇。”
“學(xué)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太大聲了?!?/p>
楊玉環(huán)無奈道。
“那咱們?nèi)L嘗S大的食堂吧!我請客!”
“小喬你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
“這不是高興嘛?慶祝我們開學(xué)!”
楊玉環(huán)和公孫離被拉著吃了一頓好的,四人組在校園里走著,竟奇跡般地協(xié)調(diào)而養(yǎng)眼。
而在另一邊,兩個頎長的身影從樹蔭下走過。
諸葛亮心情不好,和家里吵了一架,家里不讓去法國,連王昭君最后一面也沒見到,一氣之下來S大報道了,反正就不如父母所愿去T大,何況S大還有個韓信可以嘮嘮嗑。
諸葛亮瞥見了食堂門口被簇?fù)碇氖煜ど碛?,嘖了一聲:
“你該不會是因為她來的S大吧?”
韓信看了一眼食堂那個方向,然后楊玉環(huán)突然無意間也望了過來,視線相撞后,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后又被拉著進了食堂。
他斂了目光,淡淡道:
“她只把我當(dāng)朋友?!?/p>
諸葛亮見他一副毫無表情的臉,剛想問你不是有虞姬了嗎,韓信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你到底喜歡誰啊?”
諸葛亮追上去。
韓信不想理,諸葛亮心情不好就想發(fā)泄發(fā)泄,剛好碰到有女生上來要他的社交賬號,諸葛亮上前單手一把圈住韓信的肩膀,睥睨著眼前受到震驚的女生,勾了勾唇角,囂張道:
“懂?”
“抱歉抱歉,打擾了……”
女生見狀落荒而逃,諸葛亮再去看韓信,他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這讓諸葛亮很是暗爽。
惡心不死你,大直男。
韓信拍掉他的手:
“走了?!?/p>
“明天一起吃飯??!我等你哦!”
諸葛亮故意放大了音量,還沒走遠的女生身體突然僵了僵,然后加快了腳步。
韓信早就邁著長腿離開這是非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