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憑借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脫口而出。
聲音帶著剛從記憶深淵掙扎上岸后特有的沙啞與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繃的喉嚨里艱難擠出:
鹿魚石醫(yī)生,很多年前那個雨夜…
鹿魚在水坑邊救了我的那個人…是你,對不對?
這句問話,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顆巨石,瞬間打破了室內(nèi)那凝滯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沉悶空氣。
石凱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猛然僵硬了一下。
那挺拔的肩線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
他眼底那點未來得及隱去的濕潤光澤,如同受驚的飛鳥般,以一種近乎驚人的速度迅速消散,快得仿佛從未存在過,只留下一種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的空洞。
緊接著,他猛地轉過身,用他那挺拔卻顯得異常僵硬的脊背,完全對著鹿魚。
這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倉促的、不容置疑的決絕意味,仿佛是在用身體語言,粗暴地斬斷剛才那一瞬間可能產(chǎn)生的任何情感連接。
石凱今天的治療,
他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已經(jīng)奇跡般地恢復了平日里那種冷靜、專業(yè)、甚至帶著幾分刻意冷硬的語調,
像一層驟然凝結的、厚厚的冰殼,嚴嚴實實地將下方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波瀾徹底封鎖,
石凱就到這里結束。
石凱下個星期,同樣的時間,我們再繼續(xù)。
這語氣的轉變之快,簡直令人咋舌。
前一秒,還是情感防線被意外突破后流露出的、極其罕見的脆弱瞬間。
下一秒,便重新筑起了那道堅不可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墻。
鹿魚依舊維持著坐在躺椅上的姿勢,怔怔地看著他那個刻意回避、透著一股生硬意味的背影。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無意間撞破了神祇秘密的凡人,又像一個不小心觸碰到了他人最深層傷疤的冒失鬼,
一種混合著尷尬、無措,甚至還有一絲被猛然推開后的刺痛感,在她心頭彌漫開來。
診療室內(nèi)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頭頂空調系統(tǒng)運行發(fā)出的、那種低沉而單調的“嗡嗡”聲,如同某種永恒不變的背景音。
石凱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維持著那個背對她的姿勢,肩膀的線條繃得有些過分緊,顯露出他內(nèi)心的極度不平靜。
鹿魚慢慢地,從躺椅上坐起身。
動作間牽扯到因為長時間緊張而變得僵硬無比的肌肉群,傳來陣陣細微的酸痛感。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緊張而無意識絞纏在一起、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的手指。
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像一鍋煮沸了的、冒著氣泡的混沌濃粥。
那個模糊不清、卻又冰冷刺骨的雨夜。
那個撐著黑色大傘、將她從冰冷水洼中抱起的、穿著醫(yī)學院制服的年輕身影。
那個模糊不清、卻又讓她印象深刻的、寫著一個清晰“石”字的白色胸牌……
原來,她與他之間那些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交集,那些潛意識里驅使著她一次次不顧危險、如同飛蛾撲火般闖入他夢境的沖動,并非毫無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