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似乎想去整理那本就一絲不茍、沒有任何褶皺的白大褂領(lǐng)口——一個他掩飾內(nèi)心波動時慣用的、微小卻固定的動作。
然而,這動作卻在半途如同被切斷了動力般,硬生生停滯,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無力地懸在了半空。
石凱你……
石凱的聲音透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干澀與艱澀,像是喉嚨被最粗糙的砂紙狠狠打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毛刺。
他竭力想穩(wěn)住聲線,試圖重新披上往常那副波瀾不驚、掌控一切的專業(yè)姿態(tài)。
卻難掩那份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秘密被赤裸裸撞破后,如同內(nèi)臟被掏空般的窘迫與靈魂深處的劇烈震蕩。
石凱……全都,聽到了?”
鹿魚沒有立刻應(yīng)聲,甚至連眼皮都未曾顫動一下。
她緩緩地,仿佛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灌滿了生銹的鐵水,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般,一寸一寸,極其緩慢地直起身體,脫離了身后那片冰冷堅硬、仿佛要吸走她所有體溫的墻面。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刻意雕琢出來的從容,像一尊即將開裂的瓷偶。
她終于抬起眼瞼,那雙曾盛滿跳躍火焰般好奇與無畏探險欲的眸子,此刻像兩把剛剛從冰水中撈出、被磨礪得閃爍著致命寒光的古老手術(shù)刀。
精準而冷酷地,直直刺向他偽裝完好的外殼,不閃,不避,要將他層層剖開。
鹿魚嗯,一個字不落,清清楚楚,全都聽見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微小到幾乎不可察覺,語氣卻平靜得可怕。
像極寒之地那片永不融化的、厚達千尺的冰封湖面,聽不出絲毫波瀾起伏,卻比任何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都更令人心悸,更具穿透骨髓的冰冷力量。
鹿魚我想,是時候了,石醫(yī)生。
鹿魚是時候卸下所有精心繪制的面具,拆掉所有華麗卻虛假的舞臺布景,坦誠布公了。
她向前挪動了一小步,極其微小的一步,卻瞬間改變了兩人間的氣場。
停在一個微妙得恰到好處的距離——
既能讓石凱清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冰冷凝重的無形壓力,又不至于因過于逼近而失了那份刻意維持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冷靜分寸。
鹿魚別再躲在那些只有你能操縱規(guī)則的虛幻夢境里,
鹿魚隔著一層朦朧曖昧、可以任意扭曲真相的屏幕,
鹿魚上演那些你追我逐、我藏你找的幼稚把戲了。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得像一條繃緊的、隨時可能斷裂的鋼絲,吐字清晰無比,
每個字都像一顆經(jīng)過精心打磨、棱角分明的冰冷石子,被她準確無誤地擲入石凱那看似平靜、實則早已暗流洶涌的心湖深處。
鹿魚就在這兒。
鹿魚就在這個你想要逃避,想要隱瞞的,冰冷刺骨、無處遁形的現(xiàn)實里。
鹿魚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你刻意忽略的所有真相,
鹿魚你處心積慮設(shè)計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
鹿魚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不帶任何修飾,不加任何辯解,
鹿魚全都攤開來,放在這慘白的燈光下,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