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shù)5秒。”
技術員的聲音平直如切割的金屬線,在過分空寂的實驗室里投下冰冷的陰影。
“5,4,3,2,1,連接啟動?!?/p>
一股仿佛要將靈魂從軀殼中撕扯出來的眩暈感,驟然攫緊了鹿魚每一根神經。
然而這次,并非過去那種令人心臟驟停、魂飛魄散的急速下墜。
感覺更像被拋入一股洶涌卻又詭異溫順的暗流。
身體徹底失去自主,輕飄飄地浮沉,同時又被某種無形力量溫柔卻不容抗拒地牽引著。
朝著某個既定的坐標,一個她既恐懼又渴望抵達的終點,緩緩漂移。
當紛亂的感官終于重新校準,意識的碎片拼合聚焦。
鹿魚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被瓢潑大雨反復鞭撻的校園。
雨水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灰色巨網,將天地籠罩。
遠方一切建筑都模糊成了暈染的色塊。
只有醫(yī)學院主樓那熟悉的輪廓,如同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雨霧深處,以及更遠處值班室窗口,一點豆大、昏黃的光暈,勉強可以辨認。
空氣中充斥著濕泥翻攪后的腥氣,混合著雨水特有的、帶著涼意的潔凈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息,鉆入鼻腔。
石凱就站在她身側,周身散發(fā)著一種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沉默。
眼前的他,樣貌比現(xiàn)實中年輕不少。
身上套著一件明顯過分寬大的實習醫(yī)生白大褂,袖口隨意卷著,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臂。
臉龐輪廓尚帶著幾分未完全消磨的少年銳氣,但那雙眸子深處積淀的沉靜與復雜,卻與她記憶中那個石凱醫(yī)生,如出一轍,仿佛從未被歲月侵蝕。
石凱這是我的記憶。
他的嗓音穿透了“嘩啦啦”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帶著一種近乎失真的清晰度,直接敲擊在鹿魚的耳鼓上。
石凱M218年5月12日,地震發(fā)生的那天晚上。
鹿魚心口猛地一縮,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瞬間的窒息感讓她微微弓起了背。
那個日期。
像一枚銹蝕斑斑、布滿塵埃的古老鑰匙,沒有任何預警,猝不及防地,狠狠撬開了她記憶深處某個被強行封鎖、蛛網密布的黑暗角落。
攪起漫天混沌的灰燼,嗆得她幾欲作嘔。
石凱沒有給她留下任何消化這驚雷般信息的時間。
他已抬步,徑直走向那片厚重如鉛的雨幕深處。
鹿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邁步跟上。
她的腳踩在積水橫流的地面,能清晰看見水花四濺,卻感受不到絲毫濕冷浸透鞋襪的觸感,也沒有踏足實地的重量。
整個人輕盈得如同一個旁觀的幽靈。
他們穿過一層又一層密集的雨簾,很快來到校園邊緣一條泥濘不堪的小徑。
路燈的光線昏黃黯淡,被急促的雨水切割成無數(shù)跳躍、破碎的光斑,投在泥濘的地面上,反射出污濁的光。
然后,她看見了。
真真切切地看見了。
那個無數(shù)次在她自己噩夢邊緣若隱若現(xiàn)、窺視低語,卻始終隔著一層濃霧,無法觸及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