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銹蝕的齒輪,在意識深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響。
它終于,極其緩慢地,帶動著她僵硬如石塑的脖頸,開始了那段仿佛要耗盡永恒光陰的轉(zhuǎn)動。
每一寸肌肉的牽扯,都伴隨著骨骼深處傳來冰冷粘滯的摩擦觸感,像是生銹的金屬在互相磨損。
視野如同被緩慢旋轉(zhuǎn)的萬花筒,光影扭曲,色彩剝離,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形、拉長。
最終,視野的晃動驟然停止,如同電影畫面的定格。
那個站在她身后,投下無形陰影,聲音如同冰冷探針般鉆入她記憶最深處的人影,終于,清晰地,如同利刃刻入冰面般,映入了她那因極度駭然而急劇收縮的瞳孔。
那是一張她曾在無數(shù)褪色舊照片里窺見的輪廓、在旁人偶爾提及的只言片語中拼湊的形象、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刻意回避卻又無法徹底抹去的記憶碎片里,反復描摹過的面孔。
此刻,它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凜冽寒意的真實姿態(tài),活生生地,如同一座冰雕,立在她面前不足三步之遙的地方。
比記憶中任何影像都要顯得年輕些許,眉宇間卻沉淀著遠超年齡的冷硬與漠然。
鼻梁挺直,其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折射著頂燈慘白的光線,像兩塊微小的、隔絕情感的冰面。
鏡片后面那雙眼睛,深邃,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卻又空洞得可怕,像兩口幽深的古井,映不出半點屬于人類該有的溫情,只有純粹的、近乎殘酷的理智光芒在其中穩(wěn)定閃爍,如同精密儀器的指示燈。
嘴唇緊抿成一條平直的、毫無弧度的線,拒絕任何情感的流露,下頜線條繃緊,顯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以及一種長期沉浸于某種極端領(lǐng)域研究所特有的、非人化的專注與隔絕感。
這張臉……這張臉……
鹿魚肺部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喉嚨深處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連一絲微弱的氣流都無法通過。
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瘋狂擠壓,汁液淋漓,幾乎要爆裂開來,每一次狂跳都變成沉悶而痛苦的撞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顱腔內(nèi)一片轟鳴。
大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連續(xù)不斷的劇烈沖擊下,早已緊繃到了極限,此刻終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嘣”一聲脆響,應(yīng)聲崩斷。
是他。
那個賦予她生命,卻又親手將她推入無盡深淵,讓她在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時被冰冷絕望淹沒的男人。
她的……父親。
就在這認知如同最猛烈的神經(jīng)毒素般瞬間擴散至全身,麻痹了她所有思考能力與反抗意志的同時,她感覺到冰涼堅硬的金屬觸感,精準地貼上了她的太陽穴,額角,還有耳后那片因緊張而沁出冷汗的敏感皮膚。
動作熟練、標準,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fā)涼的程序化精準,正是她之前在隔壁房間,透過那冰冷的觀察窗,看到那兩個白大褂操作時所見到的標準流程。
是那個始終垂首、面無表情、動作利落的女醫(yī)生,還有另外一名看上去同樣年輕、眼神卻帶著幾分無法掩飾怯懦與緊張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