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還是推開了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門軸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帶著歲月感的“吱呀”聲,像一聲古老的嘆息。
門內,光線比她預想的要昏暗柔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復雜的、難以名狀的氣味——淡淡的松節(jié)油,金屬的微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干燥木頭的陳舊香氣。
這氣味并不難聞,甚至奇異地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丁點,但僅僅是一丁點。
與門外那塊讓她抓狂的地磚所暗示的“混亂”截然不同,店內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近乎嚴謹?shù)摹爸刃蚋小薄?/p>
無數(shù)鐘表零件——齒輪、發(fā)條、指針、擺錘,以及各式各樣她叫不出名字的細小構件——分門別類地盛放在貼著手寫標簽的木格抽屜里,或是用透明的小玻璃皿裝著,整齊地排列在工作臺上、墻邊的置物架上。
那些散落在工作臺面上的工具,雖然看似隨意擺放,但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并且隱隱透露出一種只有常年使用者才能理解的邏輯和順手。
即便如此,鹿魚的目光還是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在踏入店內的瞬間便開始高速掃描,試圖從這看似和諧的表象下,搜尋出任何一絲一毫足以印證她先前不安預感的“不完美”之處。
她的視線快速掠過蒙著極薄一層灰的燈罩——扣一分,掃過角落里堆疊的幾本厚重典籍,書脊的朝向略有不齊——再扣一分,最終停留在工作臺邊緣一滴已經(jīng)干涸的、顏色可疑的深褐色漬跡上。
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里的評分表又無情地劃掉幾筆。
就在她準備給這家店的“第一印象分”判個不及格時,一個低沉溫和的男聲,毫無預兆地在她耳邊響起,像一滴水珠落入過于安靜的古井,打斷了她的無聲審判。
石凱“你好,我是石凱?!?/p>
鹿魚猛地抬起頭,身體有瞬間的僵直,像一只在林間穿行時突然被人聲驚擾的幼鹿。
聲音的來源,是工作臺后方那個一直埋首于某個復雜機械裝置的男人。
他抬起頭,逆著從窗戶透進來的、被空氣中細密塵埃切割成束的光線,鹿魚只能隱約看到他小麥色的健康臉龐和一雙在陰影中顯得格外沉靜明亮的圓眼。
那雙眼睛里,沒有探究,沒有審視,只有一種近乎純粹的、如同深潭般的平靜。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不疾不徐,尾音帶著一絲讓人莫名的安心感。
這個名為石凱的男人的出現(xiàn),像一顆被不經(jīng)意投入死寂深潭的小石子,在鹿魚那片由無數(shù)規(guī)則與禁忌構筑的、不容侵犯的內心湖泊里,激起了一圈微小卻清晰可見的漣漪。
她習慣了寂靜,習慣了獨處,習慣了與世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而這個男人的聲音,他的存在本身,都像是在那層屏障上,輕輕地、試探性地敲擊了一下。
這讓她有些……不適,但又不是全然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