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凱。
這個名字,像一個她新近才掌握的,擁有著神秘安撫力量的音節(jié)。
它是一個咒語,一道護身符。
只需在心底默念,就能從外界的喧囂與侵擾中,偷得片刻的,只屬于自己的,寧靜。
Maggie又交代了許多關(guān)于展覽的、繁瑣的細節(jié),那些冰冷的、被量化的、充滿了商業(yè)術(shù)語的字句,像無數(shù)只金屬翅膀的飛蟲,在她耳膜外鼓噪。
鹿魚僅僅是,用“嗯”、“好”、“可以”這些最干癟的單字,機械地,應(yīng)付著。
她的靈魂,早已從這具被迫營業(yè)的軀殼中抽離。
輕盈地,飄向畫室的那個角落。
安然地,落在他那雙正在輕柔擦拭著時間的、布著薄繭的手上。
終于,Maggie走了。
那股混合了“寶格麗·白茶”、無糖濃縮咖啡與權(quán)力氣味的、昂貴而緊繃的空氣,也隨之被帶走。
畫室的門,在她身后,沉悶地合上。
整個世界,仿佛被瞬間抽離了所有雜音,遽然安靜。
這場表演終于落幕。
鹿魚感覺自己可以卸下那副緊繃的、名為“專業(yè)”的面具了。
每一塊為了維持得體微笑而僵硬的肌肉,此刻都叫囂著疲憊。
她想起Maggie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聲響,與石凱在工作室里移動時,舊木地板發(fā)出的溫厚呻吟,形成了多么尖銳的對比。
一個代表著催促與審視,另一個,則是安穩(wěn)與陪伴。
這個空間,因他而從一個單純的工作場所,變成了可以收容她所有疲憊的巢穴。
空氣中,只余下松節(jié)油與機油冷香那股熟悉的、令她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展的混合氣息。
還有,他手中那塊懷表,被重新賦予生命后,發(fā)出的,清脆、平穩(wěn)的、宛如宇宙初始心跳的“滴答”聲。
鹿魚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沿著冰涼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板上。
她抬起頭,望著眼前那幅,被Maggie評價為“有呼吸感”的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所謂的“呼吸”,究竟是什么。
是那個,被他修好的老式臺燈,在畫布上投下的,帶著溫度的暖黃色光暈。
是那個,被他帶來的養(yǎng)生湯,在寒夜里蒸騰出的,繚繞而模糊的白色霧氣。
是那個,被他換上的古典樂,在寂靜空間里流淌出的,如同落雪般安寧的旋律。
是那個,只要他存在于此,她自己,就能夠重新平穩(wěn)下來的,心跳。
她的人生,曾是一臺由無數(shù)冰冷規(guī)則構(gòu)建、在絕對真空中運行的、容不得半點誤差的精密儀器。
石凱的出現(xiàn),無疑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變量。
但這個變量,并沒有讓她的系統(tǒng),導向崩潰與錯亂。
他像一種,最頂級的,最溫和的,滲透力最強的潤滑劑。
悄無聲息地,滲入了她那些因為長期超負荷運轉(zhuǎn)而銹蝕、卡頓、瀕臨報廢的齒輪之間。
讓它們,重新,以一種,不再追求絕對完美,卻,無限接近“生命”本身的姿態(tài)。
緩緩地,柔韌地,轉(zhuǎn)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