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香的宣言結(jié)束了，我慢慢地把頭移向窗邊。高可馨低著頭，咬著嘴唇，凝視著虛空。

　　林晴香繼續(xù)說著，就像在對考慮著今后的事情、走投無路的我窮追不舍一樣。

　　“葉涼月同學(xué)，既然你跟我說了，我也要特別告訴你。我將來的夢想是建立一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我一定要和神澤一起實現(xiàn)?！?/p>

　　體溫急劇上升，太陽穴上冒出了大粒汗珠。如果能如愿，我想馬上從教室里逃出來，直接跳進游泳池里。雖然我就是鐵錘。

　　我為了從眼前的現(xiàn)實中逃脫而將意識飛向水面時，葉涼月繞到林晴香的側(cè)面開口了。

　　“啊，好奇怪啊。確實，像獨占神澤那樣的未來，不是無效的嗎？”

　　林晴香完蛋了，就像字面意思一樣，視線游移。葉涼月感覺到了進攻的時機，繼續(xù)問道:“我看不出神澤同意這個未來?！痹谖疫@個人看來，這句話毫無異議。

　　“真煩人!”林晴香多半是自暴自棄，憤憤不平。

　　“為什么要被昨天和今天剛進來的人罵一頓啊！不管誰怎么說，神澤最后一定會選擇我的！在這個城市和我一起生活，對神澤來說也是最幸福的！讓你帶他去上海之類的地方吧，別開玩笑了！”

　　林晴香好像已經(jīng)無法退縮了。如果把這個錄下來，之后給你聽，你會有什么反應(yīng)呢?

　　我強忍著林晴香帶來的頭痛，只是望著眼前的修羅場。羞愧得連和夏陽的臉都不敢看。高可馨什么的，簡直是無稽之談。

　　與長時間用肩膀呼吸的林晴香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葉涼月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似乎從林晴香的臺詞中感覺到某種關(guān)聯(lián)，罕見地瞇起銳利的眼睛說道。

　　“在這個城市，幸福嗎?”句尾有語調(diào)強烈的高潮。

　　“什么嘛，不要因為是地方就小看哦?！绷智缦惆咽址旁谘?。

　　“不是這樣的?！比~涼月毫不畏懼林晴香。

　　他斬釘截鐵地說:“只要繼續(xù)生活在這個城市里，神澤絕對不會幸福?！?/p>

　　確認(rèn)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她繼續(xù)說道。

　　“因為大家都有某種程度的秘密，所以對神澤的情況也很了解吧?我可以明確地說，讓神澤痛苦，讓他陷入嚴(yán)重的不信任感的，就是這個城市。”

　　我咽了一口口水。

　　“神澤的中學(xué)時代，真是悲慘啊?！?/p>

　　葉涼月為了讓坐在窗邊的高可馨也能聽見，調(diào)整音量發(fā)出聲音。

　　“如果是普通的中學(xué)生的話，就已經(jīng)到了瘋了不去上學(xué)的程度了。父親做的事，嘛，應(yīng)該會被批判的吧，但是即使如此，也有必要像事先商定的那樣嚴(yán)厲地對待神澤呢？一個沒有任何罪過的少年，要追到哪里才滿足呢？并不是說在城市里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但是，至少，至少……”

　　葉涼月說到這里，忽然支支吾吾，把視線移向這邊。我馬上在腦子里補充她想說的話。

　　“至少，在我想從學(xué)校的屋頂上跳下來之前，應(yīng)該是最痛苦大吧。”

　　葉涼月大概認(rèn)為其他三個人還不知道我的過去吧。她用自己的方式照顧著我。

　　我用眼神示意:“你說出來也沒關(guān)系。”“總之。”她切換了話題。

　　“總之，我覺得這條街很異常。事件發(fā)生那三年，每天都不膩煩地重復(fù)著對神澤的過度攻擊。晴天、雨天、下雪天。那個，因為是那樣，所以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嗎？都到齊了，有多閑啊。一般來說，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而竭盡全力嗎？”

　　作為聽眾的林晴香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嗯，雖然說得很夸張，涼月同學(xué)，你是說中學(xué)時代的神澤被做了什么嗎?如果你只是個旁觀者，那不就和你瞧不起的這個城市的人一樣了嗎?”

　　林晴香這么一說，活動室里頓時鴉雀無聲。從葉涼月的樣子來看，與其說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不如說他在尋找合適的語言。然后，我和葉涼月的視線交叉。

　　我的那件事成了她的累贅，這點我馬上就明白了。

　　并不是說要偏袒葉涼月，但為了她的名譽，這里應(yīng)該由我開口吧。

　　——我閉上眼睛，回想起在中學(xué)的屋頂上看到的那個沒有顏色的世界，開始說話。

　　“涼月，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和大家說，我來說吧。中學(xué)時代的我，只有一次，認(rèn)真嘗試過自殺。那時，向我打招呼的是涼月。如果沒有那個聲音的話，我就不在這里了。涼月絕對不是旁觀者”

　　“阿澤，你……”

　　說到這里，夏陽啞口無言，輪流看著我和葉涼月。就像用眼睛去追尋在兩個人之間萌芽的線一樣。

　　而高可馨和林晴香——雖然實在無法看到兩人的臉——恐怕也會有類似的反應(yīng)。

　　一陣沉重的沉默，秒針的節(jié)奏讓人感到厭惡。

　　“啊，討厭!這種地方，真想趕快離開?！?/p>

　　葉涼月聳了聳肩，舉起雙手。

　　“經(jīng)?；ハ啾O(jiān)視的居民的眼睛，缺乏合理性的落后于時代的地方規(guī)則，粘人又偏僻，對別人有潔癖的人們……簡直就是螞蚱啊，我受夠了?！?/p>

　　或許是感受到對高可馨、林晴香的優(yōu)勢，那真是輕松的措辭。

　　饒舌的葉涼月對這個城市的指責(zé)似乎還在繼續(xù)，但從窗邊傳來讓人無法容忍的腳步聲。

　　“涼月同學(xué)?！?/p>

　　高可馨的兩只眼睛里，雖然我覺得這是非常罕見的事，但卻閃爍著攻擊性的光芒。

　　“確實，在這條街上，可能會有人覺得拘束。像涼月那樣在都市長大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但是，絕對不是只有不好的地方。舉個例子，好的地方也有很多。我覺得涼月同學(xué)只是看不見而已。至少我是很自豪在這條街上出生成長的?！?/p>

　　原來是這樣啊，我看著高可馨滿臉通紅的側(cè)臉，忍不住深入思考。

　　我在天涯海角看到的風(fēng)景，就是高可馨引以為傲的風(fēng)景。而且，對葉涼月來說，一定是想盡早忘卻的風(fēng)景吧。

　　對那個地方的感情和意識的強烈程度，確實是因人而異。出生的環(huán)境不能忽視，后天的體驗和回憶也會有很大的影響。對某些人來說是舒適的風(fēng)，對某些人來說，卻是撕裂身體的風(fēng)。

　　絕對的安居之地，哪里都不存在，相反，地獄也不存在。就像在現(xiàn)代，也有在北極圈和密林中頑強生存的人們一樣。

　　高可馨更進一步說道。

　　“求求你，涼月同學(xué)。如果你以后還來這個房間，就不要再說這個城市的壞話了。不管別人原不原諒你，只有我不能原諒?！?/p>

　　林晴香對葉涼月的對立構(gòu)圖，終于連高可馨也加入了。

　　高可馨和葉涼月無言地用眼睛繼續(xù)戰(zhàn)斗。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我的脈搏不停地跳動。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種緊張的氣氛很快就被化解了。

　　“啊哈?！比~涼月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對不起，高同學(xué)?？赡苡悬c太得意忘形了。誰都不想聽自己出生的街道上的壞話。我也要繼續(xù)在這里生活三年，在這里的話，就能看到了嗎？這個城市的好地方?！?/p>

　　當(dāng)然，他的語氣里并沒有絲毫的謝意，反而是輕蔑。但是，姑且高可馨和林晴香也接受了那個，解除臨戰(zhàn)態(tài)勢。

　　“可是呢?！?/p>

　　葉涼月像是出其不意地輕輕拂了拂劉海說道。

　　“我?guī)駶扇ド虾?。只有這個沒有訂正的意思。只要神澤在這條街上，無論和誰上什么大學(xué)，和誰建立怎樣的家庭，都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神澤也應(yīng)該在心中某處那樣領(lǐng)悟到了?！駶桑俊?/p>

　　確實葉涼月看穿了我內(nèi)心產(chǎn)生的動搖。為什么葉涼月會知道我和高可馨的約定呢？我一瞬間這么想，但是沒必要想，很簡單。這是一個優(yōu)秀的大腦，它容納在形狀漂亮的頭腦里，構(gòu)筑了一個故事。

　　“啊，要重新開始練習(xí)了。離8月8日的慶典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時間說話?！?/p>

　　葉涼月從地板上撿起貝斯，宣布事態(tài)結(jié)束。

　　每個人似乎都還有話要說，但葉涼月說的也沒錯。表情僵硬地散到各自的崗位上。

　　在和高可馨一起生活的過程中，我第一次渴望時間的快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