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在了什么樣的時候呢?
衣食無憂,倒載干戈,每一朵花都有盛開的時候,每一天睜開眼都能看見陽光。
露水是清明的,而路是寬的,風起青萍在田埂中卷起金色浪花,稻穗沉重,碩果累累。
多好啊。
“多好啊……”
女苑說,
“奴家……我……
我當初離家,卻不是為了這些。是整個村子都遭災(zāi)了。先是洪災(zāi),下了整整五天的雨,橋也垮了屋子也沖沒了,雞鴨豬泡的到處都是。好不容易跑出來,沒進得城就把我們都攔下來,說是我們都有疫病……”
“哪來的疫病呢,我們本來也只是為條命活,有口飯吃,這一路停也不敢停,除了果子能啃兩口,一路八千里走到城門口,卻連處歇腳之地也無。
衣不覆身食不裹體,老弱病殘死的死,傷的傷……”
酆諱皺著眉,“那政府……不是,朝廷也不管管?就這么讓你們在外面待著?不派個大夫什么的?”
女苑想了想,搖了搖頭。
“朝廷要管的大約實在太多了,區(qū)區(qū)一小村而已,還不值得怎么樣。”
“這不值得,那什么才值得?”
什么才值得?
“我們村子沒什么好東西,卻單單一村的雪桃樹種的極好,多年來貢上。圣上曾言,冬日無清味,唯有此物絕,特取名冬桃,又賜村名桃源山莊。留待日后行居避暑。
桃源,桃源,此間云樂,不足為外人道也?!?/p>
“可惜黃發(fā)垂髫,一場天災(zāi)一場雨,多年奉君無功無勞,最后也不過落得流民二字,
再后來,擺夷人打進了關(guān)內(nèi),人人都成了流民……”
女苑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帶著水潤的光:
“酆公子可聽過贅馬桃么?”
一瞬間,酆諱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桃家村的人?”
“天元末十一年,盈水之戰(zhàn)大捷,他凱旋回京封賞四方,卻殺了我桃家村三十六口人,老弱病殘,皆不放過,竟然就只是為了一枚桃?”
“公子你說,什么才是值得?”
“桃家村祖祖輩輩世世代代,種出的桃樹也在荒年救過急,該納的稅一文不少,當初我們逃難至京可曾有一人想起問過?
如今天下太平,吃不到便要殺人泄憤。
他哪里記得他心心念念的避暑山莊早成了一片荒地,桃樹?哪里還長的出。
桃家的人都死光了,哪里還有人會種?!”
“什么世外桃源,不過一場自私可笑的虛夢罷了?!?/p>
“那你呢,你不也是桃家村的人么,你種不出來么?”
扁頭小鬼窩在她膝蓋處仰著腦袋問她,聲音細細的。
“我種不出?!?/p>
女苑笑了笑回答它,“我原本也不是桃家村的人,我是桃家村后山廟里的一棄嬰,被村里人撿了回去?!?/p>
說著伸手抓了它腦門一把,“就跟你一樣,都是被撿來的?!?/p>
膽子很小的鬼被她這么一抓嚇了一個哆嗦,瞬間把自己的腦袋往里縮了幾寸,好半天才又露出嘴巴來,聲音仍是細細的:
“我離家出走也不是為的這些,反正我就是害怕,我也不知道為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