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肆，發(fā)覺無處可去，那清風館是夜間才迎客的，若是此時去，定是白跑一趟。于是我從小攤販那兒買了五兩瓜子，兩壺涼茶，帶著北覓在玉帶河旁的大槐樹下磕著瓜子兒嘮著嗑，偶有涼風習習，很是愜意。

玉帶河的水是碧藍的，像是一條隨風飄揚的絳帶。那水倒也不算淺，河上漂著三兩葦漁船，漁夫拿著長長的蒿桿，插到河里，竟也沒過一半至多，是以這水實在談不上清淺。

就在我發(fā)呆之際，只聽得“撲通”一聲，一婦人厲聲驚叫：“兒啊，我的兒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啊?”一時間人全往我們這邊涌來，眾人皆是焦急之色，卻沒人往河里跳，似乎人人都沒有要就那孩童的模樣。

我看到水面上那個小腦袋浮起來一下，又沉下去，心里很是著急，可是我根本就不會游泳，救人總不能把自己搭上吧，我還想回我自己家呢?！靶”保銜?？”

北覓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焦急，“奴婢要是會水，定然毫不猶豫沖下去救人，那用得著看著，直教人心中煎熬?！?/p>

正在我糾結之際，一抹玄色身影沖下河去，我認得那個人，是茶肆里的那位。

他潛入水中，游到那孩子身旁，將那名孩童從水中拖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把那孩子從河中救了回來。

他全身都濕透了，玄色的長袍上滴答滴答地淌著水，就在眾人皆松一口氣，一婦人突然跌跌撞撞地擠進人群，摟著那孩子哭喊著：“我的兒啊，我的兒啊?！?/p>

見他們母子團聚，我心中自是歡喜，人圈兒見事了了，便也三三兩兩地散了。

可誰知，事態(tài)居然逆轉，我剛想走，便聽得那小孩兒抽抽搭搭地說：“娘，便是這個壞人把我推下水的。”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就直愣愣指著那名下水救他的男子。

我霎時眼界打開，原來碰瓷兒這事兒自古以來就有，不分先后的。

只見那婦人撲向那名玄袍男子，揪著他的領子，惡狠狠道：“你怎生的如此一副歹毒心腸，居然一小小孩童下此毒手?！?/p>

那婦人的話我聽得瞠目結舌，想來現(xiàn)今我的嘴里大概能塞下一顆完整的熟雞蛋。

那玄袍男子倒也不惱，只是把那婦人的手打了下來，一臉不屑，轉身就想走。

哪知那婦人竟沒皮沒臉地抱住那玄袍男子的腿大聲哭鬧起來，“天理何在啊....誰來替我做主啊....他把我孩子推下水了...竟就想一走了之...沒有天理了啊....”

一群不明所以的人又漸漸朝那兒圍成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二話不說，偏聽偏信那婦人一面之詞，便要“主持公道”。七手八腳地上前推搡著那玄袍男子。

“這世間竟有如此惡毒的人?！?/p>

“這小兒礙著他什么事了，竟下此毒手?！?/p>

“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送他去衙門。”

“對，送他去衙門，讓縣太爺主持公道?！?/p>

“不能輕饒了他。”

那婦人趁熱打鐵，“我兒怕是收了驚嚇，又嗆了水，只怕今夜要發(fā)高熱了?！闭f完還一臉心疼的把孩子摟著，往懷里抱了抱。

于是又有熱心市民替婦人出頭了。

“是呀，這得賠錢吶，把孩子送到醫(yī)館給大夫瞧瞧?！?/p>

“是啊，賠錢，整得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盡不干些人事?！?/p>

我聽著，只覺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可是那個人居然不為自己辯解分毫，在茶肆不是挺能說的嗎?

我見他這幅任人宰割的模樣，不覺來氣，明明做了好事，卻被當成惡人，如此還不為自己辯解毫分，真是個慫包。

于是，我無視了北覓的勸阻，直接沖入人群，護在了那玄袍男子的身前?！芭蓿∧銈兩俸f八道，聽風就是雨的，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是他推的，別空口無憑，誣賴人?！?/p>

只聽得人群中馬上有人接茬，“嘿，小妮子，你又是他什么人，管這等閑事，莫非你們是一伙的?”

我這爆脾氣一上來，便是個口無遮攔的主，“干你屁事！你們又是那婦人什么人，都如此賣力地幫她?難不成個個都是她的夫君?都是她孩子的爹?那她的人脈還真廣...”

那婦人被我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似乎沒想到我能說出這么露骨的話，其余眾人也是一片尷尬。只有我身后這個人笑出了聲，我本想回頭瞪了他一眼，卻直直撞進了他笑意盈盈的眼。他長得很好看，我不覺臉上一陣羞赧，朝他腳上重重踩了一腳，嘟囔到：“窩囊廢....”

他只是淡淡一笑，“反正有阿姊保護，那就做阿姊的窩囊廢好了?！?/p>

我反應過來了，怪不得如此之眼熟，這貨就是沒帶面具的吳世勛。剛想找他算賬，一聲欠扁的聲音傳入，打破了我與吳世勛敘舊的時光。

“這種蠻不講理的人，跟他們說了也是白說，不熟直接送衙門?！?/p>

無知群眾，果然一呼百應，這跟現(xiàn)代的無腦鍵盤俠沒什么差別。

我很想動手打人，便問吳世勛：“會打架么？或者說會武么？”

吳世勛看出了我的意圖，“怎么?我要會武，阿姊不會想動手打人，再讓我擺平吧?”

我扯扯嘴角，“你也就只能窩里橫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這衙門你們還去不得了?只怕是心虛了吧？”

我怒了，“去就去，我們還怕你不成，一群傻逼?！?/p>

吳世勛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阿姊，我只聽過傻子，傻逼又是何意?”

呵呵，我好無語，“你就是傻逼.....”

吳世勛大概懂了我的意思，一臉委屈，“被別人欺負就算了，阿姊還嫌棄我....”

“你少來，到了衙門機靈點，別不明不白地被人冤枉?！?/p>

吳世勛從我身后快走了幾步，牽住了我的手，一臉笑意，“好，知道了，阿姊?！?/p>

于是，我和吳世勛在被眾人攆著趕往衙門的路上成了過街老鼠，一群不明真相的人又是朝我們扔菜葉又是扔臭雞蛋的，好在吳世勛身手不凡，一一擋住。只是不知道哪兒還來的刁民，還把他的口水吐到了我的衣服上，我一陣惡寒，剛想發(fā)火。吳世勛捏了捏我的手心，“阿姊，寡不敵眾，眾怒難犯，先忍著，待會兒我好好收拾他?！?/p>

“呵呵呵，就你，弟弟，到時候對簿公堂，還不是我保護你?！?/p>

吳世勛不想與我爭辯，只是順著我的意，“好好好，那阿姊就好好護著我，可好?”

我不言不語，只是白了他一眼。

終于走到了衙門，這天子腳下，京畿地區(qū)歸京兆尹管，設兩縣——長安縣、太平縣，去長安太平之意。

我想這寓意是極好的，只是總有那么幾個人渣子喜歡生事兒要想真正長安太平，我今天還真就得好好治一治這群宵小。

升堂的時候確實是八面威風，先是衙役低聲威嚇，然后長安縣的縣太爺才踱著步子悠哉悠哉地出來，又慢條斯理地坐上高位，隨后詢問原告被告姓名。

后來我才知道那婦人姓潘，名蓮，她的丈夫前些年出海打漁的時候，遇上暴風雨，便再沒回來。問到我的時候，我胡謅了個名字，自稱“金棠”，順便幫吳世勛也取了個化名，叫“吳二哈”。

縣太爺又問我和吳世勛的關系，我剛想答朋友，便被吳世勛搶白：“不過尋常夫妻罷了?！闭f完還朝我眨了眨眼睛，縣太爺又看向我，我面上一陣尷尬，無奈硬著頭皮答道：“就是如此?！?/p>

縣太爺了然，只是微微點頭，倒是吳世勛聽到我承認了，嘴角都要揚到耳朵后邊去了。公堂之上我又不能對他做什么，只好暗暗記下，來日再報仇。

那縣太爺又聽了一會那婦人胡說八道，復又指著吳世勛，詢問那小兒，“認清了?可是他推你下水的?”

那小兒躲到他母親身后，怯怯道：“是。”

縣太爺捋了捋胡子，問：“可有證人吶？”

那婦人逮著機會，忙說：“大人，有，他們都在衙門外候著，全憑大人替民婦做主啊?！?/p>

縣太爺朝師爺示意，便又看向吳世勛，“你說你沒有推那孩子，你可有證人吶?”

吳世勛看了我一眼，“我發(fā)妻便是證人?！?/p>

我也馬上附和，“我親眼所見，我....我..夫君是救人，而非把他推下河去，若是推他，為何又要救他呢？”

縣太爺捏著胡須，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師爺回來了，朝縣太爺耳語了幾句，只見縣太爺怒拍驚堂木，大呵：“大膽狂徒，公堂之上竟敢欺瞞本官，一罪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無故推人下水，差點鬧出人命，二罪也。來人吶，拖下去，沒人杖責20?！?/p>

我氣得跳腳，索性不跪了，拉著吳世勛站了起來，“我夫君分明是看到那小兒掉到河里，才下水救他了，衣服鞋子都濕了，你不好好斷案，偏聽偏信，冤枉好人?！?/p>

縣太爺?shù)溃骸按竽懙竺?，公堂之上居然敢對本官無禮，來人吶，還不把這刁民拖下去，杖責五十?！?/p>

我怒極反笑，“你敢！就是在公堂之上，才給你三分薄面，要是私下里，我便遣人把你這糊涂蟲綁起來，拖到巷子里，暴打一頓?！?/p>

縣太爺被我氣得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剛想教訓我一番，卻被師爺攔住了。

師爺給縣太爺使了個眼色，便走下堂來，悄悄問我和吳世勛，“敢問二位何處高就?”

我一聽樂了，原來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我這么一鬧，他竟覺得我和吳世勛大有來頭。原來人愛權勢是有道理的，這東西還真好用，邊伯賢也是個不錯的人吶，混到攝政王，我的大靠山。只是我若報邊伯賢的名字，他們肯定是不信的，于是我報了我自己的名字。

我悄悄告訴他，“我們瓊華郡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