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坐在隔壁主臥床邊,開著落地窗,點了根煙。
江停的話里,刨除避重就輕的部分,還是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的——至少胡偉勝背后的利益網(wǎng)跟制毒相關(guān),以及他自己在這個漩渦里的驚險程度,應(yīng)該不是撒謊。
但其他欲語還休的暗示呢,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對江停的懷疑毫無遮掩,江停對他的防備卻更深切和隱蔽,倒像是曾經(jīng)身陷囹圄的人,即便逃出來了,但還是草木皆兵似的。
至于阿亭,這人城府太深,探不出深淺。危險得很,秘密也多得很。
為什么他要隱瞞姓名?為什么他不會長大?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回想起來會有這種神情,還會突然進入警戒?
他去恭州緝毒口的目的一定不簡單。
阿亭的話半真半假,回答得十分巧妙,所有問題都是打了擦邊球,一點營養(yǎng)都沒有,基本上都是外界流傳的廣為人知的事。話題轉(zhuǎn)移得無聲無息,連他都被帶偏了。
竟然玩不過一個孩子了。他嘆了口氣,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阿亭已經(jīng)至少二十多歲了,怎么會是孩子心性?明明是當代奧斯卡啊!
嚴峫捶胸頓足好一會兒,心里更疑惑了,他為什么要裝?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為了其他什么目的?抑或是……
想到那種可能,嚴峫一下子就醒了,警惕地盯著窗外的夜街,掃視了幾遍。
隔壁江停房間傳來流水嘩嘩而止的聲音,緊接著咔擦一響,那是客臥的浴室門打開了。安靜到極致的夜里任何動靜都格外明顯,嚴峫甚至能想象出江停光腳踩在地毯上,關(guān)了燈,悉悉索索上床躺下的畫面。
嚴峫摁熄煙頭,刷了個牙,想睡一時又睡不著,腦子里轉(zhuǎn)悠著各種雜七雜八的念頭。翻了幾個身之后,他干脆起身去客廳拿了那本被江停放在茶幾上的《紅書》,擰亮了床頭燈,心想等看完以后自己也好去江停面前裝個逼。
三分鐘后,書翻開倒扣在身側(cè),市局刑偵副隊長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省了。
“你會炒菜?釀酒會嗎?這么賢惠,要不要來做我的妃子啊。”
“你做夢!”
“哈哈,到了這里你還敢貧嘴?真把自己當太子殿下了?!”
“呵,我不是,難道是你?你算個什么東西?”
“嘴硬是吧?來人,給我打!”
“你可以選擇求饒或者是把彼魂匙交出來,我可以考慮留你一條小命?!?/p>
“我說了,你在做夢。哈哈,去夢里看看吧,夢里什么都有?!?/p>
…………
耳邊隱隱響起一段對話,阿亭坐在床前揉了揉太陽穴。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不見了。
只一瞬,陽臺上出現(xiàn)了一個紅衣身影。阿亭手里變出一支玉蕭,末端掛著一串火紅的玉石珮環(huán),流蘇倒綴。
他輕輕躍起,拉開了窗坐在窗框上,兩腿懸在半空中,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花花世界。
十八樓其實并不矮,他迎風坐在窗口,紅衣翻飛,好一個翩翩公子,舉世無雙。
他俯瞰這世界。
暖風卷起散落在街道上的灰塵,洋洋灑灑地在夜色中畫畫。往下是萬家燈火,抬頭是璀璨繁星,靜謐又溫情。
良久,輕輕吹起手中的玉蕭。歡快的節(jié)拍像是在讓遠方的人知道,自己過得很好,但愉悅中帶著絲絲凄涼和寂寥,讓人忍不住落淚。
…………
“小九!對不起,我來晚了……我?guī)汶x開這里,你的安全最重要?!?/p>
“我在,沒人傷得了你?!?/p>
“小九,等我去找你……”
………………
陽光從窗戶外爬進來,映照在床上蒼白的小臉上,小人兒抿著唇,眉頭緊緊地縮在一起,手上的紅線隱隱在抖動。阿玄跳上床頭,用大尾巴一下一下地舒開緊縮的眉。
阿亭突然起身,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他又夢見了那個玄衣身影,他恍恍惚惚記得,是那個人把他從天牢救了出來,又帶著他來到這里。他讓他等他,他自己卻不知所蹤,可能還忘了他,還有他自己的過去。
他怕不是投了個胎。
阿亭輕聲嘆氣,搖搖頭,起床洗漱。
手機鈴聲猝然響起,仿佛閃著兩萬伏白光的高壓電線從天而降,把嚴峫一鞭子抽得驚跳起來,手忙腳亂接起電話:“喂,喂,喂?”
“干啥呢老嚴?”那頭傳來秦川調(diào)侃的聲音:“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哪個美女床上顛鸞倒鳳?”
嚴峫揉著眼睛一看鬧鐘,清晨五點五十,頓時沒好氣地沖出來一句:“這你都知道,小澤瑪利亞跟波多野結(jié)衣剛咣咣咣敲我家門呢?!?/p>
“喲,兩位老師為交流東亞傳統(tǒng)文化辛苦了,你沒給好好招待招待?”
嚴峫低頭看了一眼,“你不打這倒霉電話,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招待上了!”
秦川大笑,說:“行!等結(jié)案后兄弟賠你個活的波多野結(jié)衣,說到做到?,F(xiàn)在趕緊擼完一發(fā)來隊里,昨晚法醫(yī)跟痕檢連夜加班,終于找到了突破性線索,茍利正累癱在會議室里哼哼呢?!?/p>
嚴峫疑道:“……什么線索?”
咣當一聲客臥門被推開了,嚴峫大步流星而入,啪地打開了燈:“快醒醒,市局剛來電話——”
就在這瞬間,原本還在熟睡狀態(tài)的江停驟然驚起,跟破門而入的嚴峫來了個眼對眼。
“……你怎么了?”嚴峫微愣,“病了?臉色那么難看?”
燈光下,江停合衣裹著毛毯,臉色比枕頭還雪白,烏黑的鬢發(fā)中滲著冷汗,一雙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閃著光,嘴唇微微地張開喘息著。
“……”
兩人對視少頃,江停終于沙啞地呼了口氣,勉強放松下來:“……嚴隊,你不怕萬一把我這個病人嚇得過去了,這房子就變成兇宅了?”
他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就像在掩飾某種夢魘或條件反射。但嚴峫沒識破這種刻意,不知怎么眼前的場景讓他感覺有點不自在,趕緊別開目光咳了一聲:“別廢話了,你是小姑娘嗎?晚上睡覺還穿著衣服,怕我闖進來非禮你怎么著?!?/p>
江停的目光從嚴峫臉上慢慢下移,停在某個部位,冷冷道:“你也差不多了?!?/p>
“……”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快點起來別磨蹭了,市局剛打電話,高速公路上那死鬼的DNA跟一名外號范四的前科人員對上了,基本確定是個收錢賣命的職業(yè)殺手,同時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重大線索。”
江停連眼皮都沒抬:“哦?”
“是藥物殘渣嗎?”阿亭趴在門邊含笑問嚴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