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再也不看尸體一眼,剛轉(zhuǎn)過身,突然只聽背后傳來:“等等!”
是阿杰。
“你這就完事了?”阿杰陰森森看著江停后腦勺,說:“還剩下一個吧?”
江停頭也不回:“剩你么?”
阿杰沒搭理這話中的針刺,揚了揚下巴:“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也可以親自幫你。”然后他哼笑了聲,“只是可能就沒你自己動手那么干凈痛快了?!?/p>
——隨著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嚴峫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被人用槍指著,連半步都挪動不了,僵立在幾米遠的地方。
“你是真的一個活口不想留啊。”江停終于挑眉望向阿杰,說:“但你考慮清楚,要是所有人都死在了山谷里,出去后齊思浩可就不是我殺的了,這樣也沒關系?”
阿杰冷冷道:“這不就是你剛才搶先把老頭那幫人都滅口了的原因嗎?”
他這揭穿得堪稱毫不留情,也的確如此。假使波叔手下任何一個人逃出去被警方抓到,都能成為江停殺死在職刑警的人證;但現(xiàn)在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嚴峫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張嘴能證明齊思浩不是死在他們這幫毒|販手上。
誰也不好說江停剛才一口氣|槍殺了老頭八|九個馬仔是什么動機,單純殺起了興停不下來?或者就是抱著這樣隱秘的心機?
黑桃K似乎對嚴峫的死活無可不可,所以還是不發(fā)聲,看好戲般瞅著這一幕。只見江停向嚴峫一指,問阿杰:“你是真的想讓他死???”
阿杰反問:“舍不得?”
“你也太小瞧我了?!苯|c著頭笑起來,眼底閃動著譏誚:“他現(xiàn)在死在這里,我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至?。但要是放他活著出去,他以前有多?我,以后就會有多恨我。日后再相見時,已是生死仇敵,你說我是希望記住一個至死不渝的?人,還是希望留下一個想要我命的敵人呢?”
阿杰完全沒想到這個,霎時一呆。
江停靜等了幾秒,倏而又一笑,嘴角弧度越發(fā)加深:“——所以即便沒人提,你以為今天我會讓他活著離開這里?”
江停在阿杰如瞪怪物般的目光里轉(zhuǎn)身就走,干凈利索毫不拖泥帶水,徑直來到嚴峫面前,低聲呵斥旁人:“走開!”
這其中有三個人是阿亭手下派來的,早就習慣了血雨腥|風的場面,半點沒有氣怯。見他過來,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地站得遠遠的,黑桃K靜靜地看著并無表示。
“保鏢一號”:/彥哥?/
“三號”:/退。/
“三號”:/暫時不要露出破綻了。/
“一號”,“二號”:/諾。/
江停正要再說,那三人對視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撤開幾步,讓出位置。
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逃出去的辦法了?
真的完全絲毫辦法都想不出來了?!
嚴峫腦子里仿佛有無數(shù)道聲音在尖叫嘶嚎,身體卻像灌了鉛似的無計可施。
他眼珠微微戰(zhàn)栗,眼眶滿是紅絲,像從沒見過江停似的看著他走來。直至兩人只隔著幾厘米距離,連彼此鼻端的呼吸都清晰可聞之后,江停才站定腳步,略微抬頭凝視眼前這張俊朗又狼狽的臉。
“對不起,”他終于吐出這三個字。
嚴峫恍若不聞。
緊接著江停問:“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醫(yī)院探望申曉奇的那次嗎?”
“……”
“申曉奇醒來后,知道步薇死了,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這個害我到如此地步的女人總算死了’,而是嚎啕大哭。如果步薇還活著,申曉奇坐在法院旁聽席上聽公訴人闡述她的累累惡跡,看筆錄上她交代是如何計劃謀害自己,他一定會恨得咬牙切齒希望她償命。但步薇就那么死了,沒來得及讓申曉奇見識到這一切,所以他哭他永遠失去了最?的女孩子?!?/p>
嚴峫耳膜拉鋸般發(fā)痛,他意識到江停似乎在表達某個意思,但他沒明白江停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不是來殺自己的么,為什么要廢這些話?
“李雨欣殺了賀良,為此得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綜合征。她仿佛還好好活在看守所里,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那個被審訊的小姑娘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賀良活著的時候她未必有多喜歡,否則也不會為了自己活命就痛下殺手,但賀良死了。死人不管生前怎樣,留給活人的永遠是最美好的東西,她會在之后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重復賀良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直到把自己催眠得深深喜歡上他。”
“回憶,情感,心理印記,這些細節(jié)都隨著離別被反復升華,死亡是最好的濾鏡?!苯L职褔缻l的頭發(fā)向后捋,專注看著他痛苦的眼睛,柔聲道:“死人不可超越,死人永遠是勝利者,就是這么個道理?!?/p>
嚴峫條件反射偏了下頭,但那掙扎其實很虛弱,江停用力按著沒讓他移動,同時向黑桃K笑問了一句:“——我想你當初堅持要滕文艷殺王銳,要李雨欣殺賀良,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吧?”
黑桃K似乎想開口說什么,但江停沒給他這個機會,就微笑道:“所以我今天也要這么做。”
他手一使力按下嚴峫的頭,幾乎是半強迫地,接了個綿長的◎。
不管剛才有多少念頭盤旋在腦海,糾|纏的那瞬間,嚴峫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大腦乃至靈魂都一片空白。他自己也不想,但滾燙的淚水毫無控制從眼眶中涌了出來,喉頭酸楚得一陣陣痙攣,五臟六腑被千萬道利刃絞碎成了淋漓血泥。
所有記憶化作碎片,猶如下了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隨風遠去。徒勞又絕望的掙扎消失了,所有力氣都被徹底抽空,化作白茫茫的虛無。
江停退后半步,站在風中,眷|戀地望著他。
“我?你,嚴峫?!彼f,“我想讓你也成為那個不可超越的勝利者?!?/p>
然后他抬手用槍口頂住了嚴峫的眉心。
與此同時,一陣勁風襲來。
江停瞳孔驟縮,槍口一偏快速扣動。
砰!
子彈從耳際擦過,隨后嚴峫被江停撲倒在地。一聲獸吼從兩人原來站的地方傳來,林海被震得沙沙作響,驚起無數(shù)的鳥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