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清晨，萬鳥齊鳴，晨靄漸漸褪上半山腰，山腳下青翠的叢林中飄蕩著水汽。村寨口的吉普車隊頭尾相連，十數(shù)個馬仔在大屋和車隊間來回搬運，觸目所及全是刀槍彈藥和一箱箱“白貨”。

江停站在樹蔭下，襯衣肩上搭著外套，只見兩個保鏢左右拖著一個不成人形的家伙來了——那是吳吞。

吳吞土黃色的僧衣上全是血跡，整張臉都是黑灰的，看不出是活著還是死了。江停冷漠地盯著他由遠而近，直到近前時，突然只見吳吞眼皮一翻，眼白轱轆翻出瞳孔來，猶如厲鬼般盯住了江停。

剎那間他們兩人目光相撞，江停垂下視線，眼底全是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

“……！”緬甸保鏢罵了幾句，順手將吳吞扔進后座。

江停轉(zhuǎn)身走向大屋，還沒邁出腳步就站住了——不知何時身后竟然站了一個人。

是阿杰。

阿杰黑背心迷彩褲，雙手抱臂，臂膀肌肉顯得格外精悍，淺褐色皮膚上林林總總分布著數(shù)道淺白傷疤。他昨夜在警方圍捕時被彈片刮傷了，只戴著一只露指手套，另一手纏著繃帶，邊緣隱約透出深色凝固的血跡來。

昨天樢穆給他包扎處理了幾個小時才好的，至于樢穆胸口的槍傷……

兩人對視幾秒，江停側(cè)身要走，然而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被阿杰抓住了手肘。

“昨晚是你吧？”

江停一偏頭，離得稍遠了些，眼底神情清清楚楚，那分明是無聲的：“你有病么？”

“警方恰好趕上了那個時間，又那么恰好堵在了我埋伏的山坡后，更巧合的是，還準備了高火力的機關(guān)槍。撣邦當?shù)剀娋牧鞒涛覀冞@些人都清楚，沒有一層層報告和審批，是拿不到那么些重火力武器的，也就是說警方把我們的行動計劃拿到手已經(jīng)很久了?！?/p>

阿杰身體微傾，幾乎貼在江停耳邊，一字一頓輕輕道：“就是你吧？”

雖然是疑問句，但完全是陳述的語氣。

不遠處車隊中不少人偷眼瞥來，但不敢多看，很快倉促移開目光。

江停說：“有病就去治。”隨即一用力抽出手肘，走向村寨。

然而下一秒他被人從后勒住了，阿杰就這么半扶半拖著他大步走向樹叢，江停踉蹌著隨他的腳步后退，險些被灌木叢絆倒。直到走下土路，他才被重重推搡到樹后，隨即脖頸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了。

兩人相距不過半寸，阿杰的警告低沉冰冷：“昨晚是我命大，但不能有下次了。”

“………”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但你不是真心做事，這點我們都看得出來。老實點，日子好好過，總比折騰沒了命好，懂了么？”

江?；匾云届o的直視：“你有證據(jù)？”

阿杰不答。

證據(jù)當然是沒有的。激烈的槍戰(zhàn)閃電般發(fā)生，又在幾分鐘后倉促結(jié)束，根本沒時間也沒條件生擒任何撣邦警方，所有質(zhì)問都只能基于懷疑。

江停唇角慢慢挑起一個微妙且譏誚的弧度：“況且……”

阿杰心生疑惑，卻只見他一挑眉，帶著那樣的笑容輕聲問：“……就算你有證據(jù)，又怎么樣呢？”

“你！”

那瞬間阿杰手掌下意識一用力，江停脖頸被卡，氣管痙攣，驟然嗆咳起來！

他肺炎剛好沒多久，這一咳簡直驚天動地，連血星都嗆了出來。阿杰略微一驚，急忙松手，就只見江停整個人半跪在了地上，一手扶著地面，一手捂著嘴唇，肩膀劇烈戰(zhàn)栗。

“………”阿杰退了半步才穩(wěn)?。骸澳阍趺椿厥?？！”

“咳！咳，咳咳——咳咳！！”

劇咳猛地停止，江停仿佛從喉頭一噴，赫然只見血絲從指縫間洇了出來！

“………來人！來人！”阿杰拔腿沖向土路，對幾個覓聲走來的馬仔喝道：“把寨子里那醫(yī)生叫來，快！”

半小時后。

江停合衣靠在越野車后座上，微微閉著眼睛，附近十里八鄉(xiāng)唯一的緬甸醫(yī)生正哇啦哇啦跟一名保鏢說著什么。少頃保鏢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用中文簡短道：“他說沒有大問題，但要少抽煙?！?/p>

江停這才睜開眼睛呼了口氣，嘲道：“廢話?！?/p>

緬甸醫(yī)生滿臉茫然。

江停遂作罷，隨口問保鏢：“渴了，有溫水沒？”

保鏢點頭想走，但見醫(yī)生還在慢慢收拾箱子，響起方片J的叮囑，就不由遲疑了一下。但就這會工夫江停又用拳頭抵著嘴唇悶咳起來，保鏢轉(zhuǎn)念一想反正這倆一個不會說緬語，一個不會聽漢語，便放心地轉(zhuǎn)身走了。

他前腳下車，江停突然一抬眼皮。

剛才還坐在邊上慢吞吞收拾醫(yī)藥箱的醫(yī)生要起身，只聽江停輕聲說：“別動，別看我?！?/p>

那明明是漢語，醫(yī)生卻心如明鏡地低下了頭，仍舊收拾東西。

“中國S省瑤山茂村以東八十里，地下有‘新貨’，一周后與‘豪客’交易?！苯＞S持坐姿不動，頭向里偏，從車窗外看不到他嘴唇輕微的闔動，聲音輕得如同耳語，但一字字分量都沉得驚人：

“非常急?！?/p>

醫(yī)生手指在箱子上輕輕叩了三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停說：“小心?！?/p>

醫(yī)生提起收拾好的醫(yī)藥箱下車，終于吐出三個嘶啞別扭的漢語字音：“你也是。”

后山腰入眼皆是花里胡哨的綠，墨綠，粉綠，青黃，如畫家的調(diào)色盤傾倒在林間，合在一起，是美不勝收;單獨的個體，是一枝獨秀。

村醫(yī)攀上樹根，綠花叢中一點白。

一道黑影從樹葉間躍下，靜靜地站在醫(yī)生之后，嘴角掛著詭異的笑。他抬起一只慘白的手腕，手刀重重一劈。